“苍蝇”的选择——《画室》中继宗和阿贵的人物形象 choices of the fly–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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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蝇”的选择 —— 《画室》中继宗和阿贵的人物形象 CH5225R :东南亚华文文学专题:华语语系视野中的文学与文化 :金进博士 () Chen Jizhou () 陈济舟 学生证号码 A0083276Y 2015 4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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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业 题 目 :“苍蝇”的选择——

《画室》中继宗和阿贵的人物形象

科 目 编 号 :CH5225R

科 目 名 称 :东南亚华文文学专题:华语语系视野中的文学与文化

指 导 老 师 :金进博士

学 生 姓 名 :(英) Chen Jizhou

(中) 陈济舟

学生证号码 :A0083276Y

交 卷 日 期 :2015年 4月 14日

兴许有人认为新加坡华文文学(简称新华文学)之于岛国的意义莫过于以其叙事

和虚构的能力建立一个想象的空间,从而建构南洋的图像和地景。然而小说“以虚击实的雅量”诚然不应该局限于如此的国族想象之中。新华文学不应该受困于中心/边缘的地缘典范论述,也不一定总要和国魂、国格、国体、国史等一些列国族寓言息息相关。

岛国的华文创作其实也可以偶尔突破上述的创作圭臬,而对更为普世的价值或生存的

境况发出扣问。新华文学创作的传统因为国家语言政策的影响而逐渐式微,迄于 1979年南洋大学关闭,本地华语文坛呈现出后继无人的危机,而生于上世纪 40年代的英培安(Yeng Pway Ngon)是本地硕果仅存的几位重要华文作家之一。英培安已出版诗集、戏剧集、杂文集、中篇小说集和长篇小说共 20余部,并多次荣获新港台三地的文学奖项,他是本地创作质、量兼备的华文作家。1而本文研究的文本对象是英于 2011 年发表的长篇小说《画室》。

目前学界对于英培安的研究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是如南洋理工大学副教授

沈伟赳一般,从存在主义的角度来解读英培安。沈在 2014年发表的论文中将英培安和吴宝星的几部作品参差对照地展开评述。沈认为二人在作品中皆反映出“鲜明的尼采影响”2。而沈对于英作品的解读主要是从恋爱受阻的议题出发,并将此议题联系到作品

对于新加坡社会矛盾的勾勒之上。他对《画室》作品的分析主要集中于思贤/宁芳和颜沛/婉贞这两条爱情主线,并将爱情受阻而引发的争端归结于中英教育系统的分流。3

第二类研究是从离散和华语语系研究的角度切入。中国学者朱崇科先于 2009年从华语比较文学和华语语系研究下的新移民文学出发,从叙事人称的转换分析了英培安的几

部早期小说作品,并将英和高行健的作品比较。4朱后于 2014 年着重研究英的新作《画室》。他结合离散的理论框架将英本人的经历和小说人物所体现的困境一齐解读,

提出了众多饶有新意的思考角度。除了在离散视野下整合新加坡身份认同议题的讨论

外,朱也犹有建树地指出了台湾对于小说内部情节和小说外部现实关注的双重影响,

认为“英培安从潜意识里想让文化台湾内化为新加坡肤浅文化提升的样板”5。而对于英

培安作品中外来影响的分析为英培安作品研究的第三类,而对此做出钜细靡遗分析的

学者莫过于金进。金在 2012年发表的论文中对英多个时段多种文体的作品中的外来影响做出了梳理,信而有征地论证了英和鲁迅、佛洛依德以及卡尔维诺的若合符节之处。

至于《画室》金认为此作品“跟前面的长篇小说一样,也是探讨个体存在的困境”6。

虽然本文沿袭学者运用存在主义对《画室》的分析传统,但是不同之处在于论文

将运用萨特(Jean-Paul Sartre)的理论来分析《画室》中体现的存在主义。论文将具体分析两个核心人物——方继宗和阿贵,并从总是在阿贵头上萦绕不去的“苍蝇”入手,分三个部分试图将意象、人物以及存在主义所关心的议题结合起来。首先,我将简述

                                                                                                               1 金进〈新加坡作家英培安创作中的外来影响〉,《外国文学研究》,2012年第 4期,页 78-79。 2 沈伟赳〈尼采存在主义与英培安和吴宝星的作品〉,《华文文学》,2014 年第 6 期,页 103。 3 同上,页 99-100。 4 朱崇科〈面具叙事与主体游移:高行健、英培安小说叙事人称比较论〉,《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9年第 3期,页 158-163。 5 朱崇科〈(被)离散(诗学)与新加坡认同的困境〉,《华文文学》,2014年第 6期,页96。 6金进〈新加坡作家英培安创作中的外来影响〉,《外国文学研究》,2012年第 4期,页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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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结构和继宗的故事主线,我将“苍蝇”这个意象视为卑微的异类,并结合萨特的诠释解析作品中呈现的异类、羞耻、选择和主体性等几个互为因应的存在主义概念。

其次,我欲从“苍蝇”在文学传统中所被赋予的道德和卫生的隐喻入手,进一步讨论因为“错误信念”(bad faith)而导致的自由的悲剧,并提出“苍蝇”实为彰显了生命个体的脆弱和坚持。最后,我将从小说看似无甚攸关的对于继宗和阿贵之间感情的书写入手,

提出“苍蝇”的存在是继宗对于阿贵情感的物化。论文将以夹叙夹议的方式,在论述的过程中介绍萨特存在主义中如选择、自由、他人、羞耻和错误信念等关键词的含义,

以简化和避免繁杂的哲学论述。

一、营营青蝇,卑微的异类

《画室》以老画家颜沛的画室为空间的中心,描写了主线和支线交织不清的多人

物多主题的若干个故事。不管从小说主题或空间上来说都极为变动不居,再加上叙述

人称的不断转换(甚至有时用同一人称描写不同的人物),这为读者造成了相对的阅

读障碍。而第一部第一章“远方的歌声”中,小说以众声喧哗的方式让九个主要人物全部登场,他们分别是颜沛、健雄、素兰、宁芳、思贤、张文中、叶超群、方继宗和阿

贵。而在第二章“他与她”中则主要描写了老画家颜沛和婉贞的爱情受阻的故事。在第二部第一章“回家”中,小说重点描写了在香港求学的方继宗、为躲避政府军而隐居森林的马共成员健雄和大胡子、老画家的学生思贤和素兰,以及攀附权势的艺术家叶超

群的故事。第二章“他与她”中则讲述了画家思贤和宁芳的爱情以及他们的分离和重逢。第三章“躶体的少年”则回归到继宗的故事主线。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以少年继宗被死党阿贵欺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前往画室当躶体模特开始,又以中年继宗多年后在宁

芳的家中巧遇自己少年时躶体的画像结束。可见,继宗是贯穿小说始终的灵魂人物。

继宗的故事大致可以按时间顺序归纳为以下几个阶段:被阿贵骗去当躶体模特;

和阿贵一起去红灯区惹兰勿刹;继宗选择复学从此和阿贵分道扬镳,而阿贵则加入私

会党;继宗高中毕业准备服兵役,认识女子美凤后初试云雨情;继宗服兵役;继宗进

入南大,又见阿贵但却倍感疏远;继宗前往香港深造,后于香港一间大学里任教;继

宗返回新加坡后再次巧遇阿贵,和阿贵在咖啡店叙旧并结识其老婆秀珍;继宗出席吉

隆坡的文学研讨会;继宗返回新加坡得知阿贵已死并参加阿贵葬礼;继宗又见自己少

年时躶体的画像。可见,虽然继宗是作为小说画龙点睛的独立人物,但是他的故事主

线却从始至终都有死党阿贵这一副线的相伴,可见将继宗和阿贵视为一对人物组合来

分析,也未尝不可。两人的分分合合都依循着时间的延衍被清晰地描写出来,但是最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文中反复出现的六处“苍蝇”的意象:

1. 继宗追问阿贵为什么没有向他说明是去画室当躶体模特:“画身体比画脸多三倍钱,你要让他们画你的身体还是你的脸?”阿贵问少年。少年若有所思地盯着阿贵头上打转的两只苍蝇。7

                                                                                                               7 英培安《画室》(台北:唐山出版,2011),页 11。

  2  

2. 阿贵向继宗提议带他去惹兰勿刹嫖妓:“我就有感觉。要不要我带你去惹兰勿刹见识见识?我叫过⼀一个⼥女⼈人,年龄比我们的英⽂文老师还⼤大,在那⼉儿还算是年轻的。”阿贵用⼿手扫了扫他的头发,赶⾛走头上打转的苍蝇。8

3. 阿贵抱怨印度摊的苍蝇多:继宗⼼心里想,你到什么地⽅方都有苍蝇的啦。他⼀一直纳闷阿贵究竟用什么油,每次见到他,头上总有⼀一两只苍蝇在打转。9

4. 继宗在大学毕业前撞见多年未见的阿贵:“啊,你把头发剪短了。”“当兵的时候剪的啦!”阿贵搔了搔他的头,两只苍蝇从他那修得像草坪⼀一样的发从里飞了起来……10

5. 继宗最后一次遇见阿贵:我转身,在薄暮中向他挥⼿手,看着他那胖墩墩的身体挣扎着钻进车里,看着他的车缓缓地驶出⼤大街直⾄至它在我的视野中消失,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忘了注意他头上有没有苍蝇。11

6. 继宗参加阿贵的葬礼,看着他灵前的遗照:我注意到,有两只苍蝇在他的照片上呜呜地打转,我⼼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激动与哀伤。12 苍蝇作为卑微的生命,它被人视为一种异类。而之所以为“异”是因为有着“他人”

(the Other)和“自我”(the Self)的区分。小说中的六处对于阿贵头上苍蝇的叙述都是通过继宗的视角而得以呈现的。也就是说注意到阿贵头上苍蝇的人总是继宗,而阿

贵对于这些苍蝇却习而不察。反讽的是,阿贵居然抱怨印度咖啡店的苍蝇太多,而对

随时都伴随着自己的两只苍蝇丝毫没有觉察。这里的继宗是凝视的主体,即为“自我”;而被凝视的客体阿贵,即为“他人”。“他人”和“自我”的区别都是通过一个“看”的动作产生,而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一书中更将“他人”和“看”这两个主体建构的核心概念和“羞耻”(shame)联系在一起,他认为“I am ashamed of myself as I appear to the Other. By the mere appearance of the Other, I am put in the position of passing judgment on myself as on an object, for it is as an object appear to the Other....Shame is by nature recognition. I recognize that I am as the Other sees me.”13 我们可以将继宗对于阿贵头顶苍蝇的凝视视为对于自我的一种凝视。一方面,继宗不希望自己成为像阿贵一般卑微的社会底层人

物,另一方面,他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是阿贵从小到大的挚友,所以继宗因为自

己与阿贵共同的过去感到“羞耻”。“羞耻”不仅来自于被阿贵骗去当躶体模特,也来自于被阿贵带去红灯区。而这种“羞耻”却通过继宗看到的苍蝇而得到反复的巩固。可见,继宗不仅通过“看”而产生了“羞耻”,还通过“看”巩固了自我主体意识的存在,而且更进一步地将自我和阿贵区分了开来。

                                                                                                               8 英培安《画室》,页 34。 9 同上,页 72。 10 同上,页 196。 11 同上,页 316。 12 同上,页 389。 13 Sartre, J.-P. (2004). Being and Nothingness. In G. Marino (Ed.), Basic Writings of Existentialism (pp. 392). New York: The Modern Lib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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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苍蝇”意象不但代表了阿贵,也代表了继宗。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描写的阿贵头上的“苍蝇”,总是“两只”一起出现的,而不是一只、三只或者一群。英培安对于“二”这个数字的选择颇有用心,因为英并不只是单纯的要将参加私会党的阿贵至于社会底层人物的卑微地位,英也似乎在暗示读者继宗的生命也是一种卑微的存在。如

果阿贵的卑微是因为社会地位的原因,那么继宗的卑微是因为“个体的孤独”(isolated being)。其实两人都是社会中的异类,同是“苍蝇”一般的人物。而若要理解这个层面上的“异”和“卑微”,就必须结合萨特对于“选择”的理解:

Man is nothing else but what he makes of himself. Such is the first principle of existentialism. It is also what is called subjectivity....Subjectivism means, on the one hand, that an individual chooses and makes himself....14

萨特认为“人只是自己造就的东西”而不是别的什么,因为“人是注定要自由的”也因为“选择”的不可避免(就算不选择也是选择了不选择)。15人也是通过“选择”而确立自己的主体性。那么继宗的“选择”是什么呢?他选择了与阿贵的疏离,而导致两人分道扬镳的第一次“选择”可以追溯到继宗选择回学校读书:

“……和你在⼀一起,以后我也⼀一样变成流氓。流氓只有两种收场,不是被⼈人砍死,就是坐牢。” “那你还要不要跟我这个流氓交朋友?”阿贵有点不悦。 “我想继续读书,如果我肯留⼀一年班,⼀一定会有学校收我的,我们⼀一起去找学校好不好?” “我不想再读书。”阿贵说,眉宇间隐约藏着⼀一股怨⽓气。16

可见,继宗有意识地选择了与阿贵疏离,而选择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不愿意被当

做流氓,这便回归到上文中提到的“羞耻”的概念。在这之前,继宗并没有因为是阿贵的朋友而感到“羞耻”。而当继宗复学后,他再看到阿贵时总是有一种不好意思的羞耻感,然而阿贵对继宗却总是十分的热情。可见继宗的这种“羞耻”是“他人”强加于他的,是从“他人”那里学来的。而“他人”为何?英培安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是,我们可以假设是新的同学和人际圈。这说到底继宗和阿贵的隔阂是由于社会阶层(social class)不同而导致的。

而更可悲之处在于,因为这种习来的“羞耻”使得继宗损失了自己一生中最为要好的挚友。继宗虽然通过有意识的“选择”,慢慢成为了大学的讲师,让自己提升到了知识分子的社会阶层,但是他却总是孤单地存在着。他是个“木呐内向”的人,不但对于教书时要面对学生很不适应,“对于出席学术研讨会,更不习惯”。他“不善与人交往”,也自然找不到女朋友。17由此推论,“苍蝇”的存在不但彰显了阿贵作为社会底层人物的卑微,它也展现了作为所谓的社会上层人物孤单的卑微。而这卑微的存在都是因为继

宗的“选择”和“羞耻”而造成的。可见继宗对苍蝇的注视和阿贵对苍蝇的习而不察强调

                                                                                                               14 Sartre, J.-P. (2004). Being and Nothingness. In G. Marino (Ed.), Basic Writings of Existentialism (pp. 345-346). New York: The Modern Library. 15 刘莘〈《苍蝇》与萨特中期思想〉,《重庆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 1期,页 50。 16 英培安《画室》,页 73。 17 同上,页 303-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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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两人的对立性,但是两只苍蝇总是同时一齐在阿贵头上出现似乎又突出了两人的共

性。这俨然形塑了两只青蝇的若即若离却又不离不弃了。

二、错误信念,苍蝇的坚强和脆弱

1924 年 7 月,周作人在《晨报副镌》发表了一片名为《苍蝇》的文章,其开头是这样的:“苍蝇不是一件很可爱的东西,但我们在做小孩子的时候都有点喜欢他。我同兄弟常在夏天乘大人午睡,在院子里弃着香瓜皮瓤的地方捉苍蝇……”18这独特的审美

视角不禁让人自问,究竟是什么时候,原本“可爱的”苍蝇被赋予了如此之多的卫生/道德的隐喻,也不知何时苍蝇竟总是和一些污秽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我试问:苍蝇是否

注定“不洁”?《画室》中“苍蝇”意象的成功和让人其匪夷所思之处皆在于小说对于“苍蝇”的“净身”。小说中的“苍蝇”之所以让人无法理解,是因为读者带着对于苍蝇“不洁”的既定印象进行着阅读,而忽略了作品中“苍蝇”所反映的更高层面的生存的境况和困境。《画室》中的“苍蝇”不仅如同萨特在 1943 年创作的同名哲理剧《苍蝇》一样,“探讨与宿命悲剧相对立的自由悲剧”19(继宗因为所谓自由的选择而和挚友疏离);它

也是如同英国小说家曼斯菲尔德(Katherine Mansfield)同名短篇小说《苍蝇》一样,“苍蝇是一个人类生命的形象。它的抗争象征着坚强的本能;而它的死亡,则表明生命往往不堪命运之打击”20 (阿贵的死亡)。

在人存在的自由和选择之间,《画室》所要突出的是由选择不当而导致的“自由悲剧”。首先我们应该认识到,不管是阿贵毅然决然不返回学校,还是继宗的复学,这都是两人的“选择”,而且无论“选择”是什么都没有让两人摆脱生存的困境。虽然阿贵的生活看似卑微,但他却是活得真诚,因为他对于再见继宗时的感情流露,总是如此的

炙热和真诚。相比之下,继宗的疏离却让人可悲。可见看似真确的“选择”并不一定能够让人摆脱存在的困境,反而可能将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是因为继宗的“选择”都是建立在萨特所说的“错误信念”(bad faith)之上。

Bad faith then has in appearance the structure of falsehood. Only what changes everything is the fact that in bad faith it is from myself that I am hiding the truth....bad faith does not come from outside to human reality....It follows first that the one to whom the lie is told and the one who lies are one and the same person…21

可见“错误信念”的产生并不是源于自己对别人的欺骗,而是源于对自我的欺骗。继宗不愿意正视和阿贵的少年时光就是对自己的欺骗。继宗和阿贵最后一次重逢在咖啡店,

继宗开始时还在犹豫是否要接受阿贵热情的邀约,但阿贵用他那像“砂纸一样粗餐但微

                                                                                                               18 邵宁宁〈中国现代文学中的苍蝇意象〉,《文学评论》,2013年第 6期,页 60。 19 刘莘〈《苍蝇》与萨特中期思想〉,页 49。 20 Boddy, G. (1988). Katherine Mansfield: The Woman and the Writer. (pp.304). London: Penguin Books 21 Sartre, J.-P. (2004). Being and Nothingness. In G. Marino (Ed.), Basic Writings of Existentialism (pp. 372). New York: The Modern Lib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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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的手掌”“热情地拉住”22了继宗的手,将继宗推搡着进入咖啡店。继宗和阿贵“一边喝啤酒吃鸡肉,一边谈少年时的往事”23使得继宗发出这样的内心感叹:

我和阿贵谈得⼗十分开⼼心,我们之间的隔阂完全消失,又变回⼀一对难兄难弟了。上⼤大学后,我和⼤大学里的同学很少谈得这样尽兴,这样的⽆无拘⽆无束;在⼤大学教书后,脸上多了张学者与老师的面具,谈话更拘谨了。24

虽然继宗是通过不断地对阿贵的拒斥和有意识的疏离而导致了“错误信念”,而在内心深处和在潜意识中,只有当继宗和阿贵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感受到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继宗本来以为“选择”可以为他带来自由,却不知“选择”后的生活只是越发的“拘谨”,而只有回到“选择”前的时光,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无拘无束,此莫过于自由的悲剧了吧。

而和继宗相比,阿贵不仅体现出生命存在的卑微,他更体现出了一种对于生命的

坚持以及在这种坚持后的脆弱,而“坚持”和“脆弱”的两个特征都可以很好的通过“苍蝇”这一意象被表达出来。1975 年穆旦发表了《苍蝇》一诗,其中有几处的描写若被挪用来放在社会底层人物和私会党成员阿贵身上颇为恰当:“谁知道一日三餐,你是怎样的寻觅?谁知道你在哪儿,躲避昨夜的风雨?……生活着,快乐的飞翔,半饥半饱,活跃无比,东闻一闻,西看一看,也不管人们的厌腻……自居为平等的生命,你也来歌唱夏季。”阿贵的生命便是如同苍蝇一样的卑微和艰难,但他存在的本质(essence)里有着苍蝇的任性和坚持,而乐观的天性让阿贵不去在意生活的艰苦以及继宗对他的疏

离。阿贵看不到人们对他的“厌腻”因为他认为自己的生命和他人一样是“平等的”。他不以“卑微”自居,所以阿贵对于自己头上的“苍蝇”是习而不察的。反而是看到“苍蝇”的继宗认为自己是“卑微”的,从而企图通过不断地深造而尝试摆脱“卑微”和“羞耻”。而当阿贵死去后,“苍蝇”并没有随着阿贵的死亡而离去,而是在阿贵的遗像上盘旋打转。此处,“苍蝇”的盘恒出现实际上是体现了生命本质的一种坚持和延续,而人本体的亡佚并不能带来本质的消亡。存在可以是荒谬和脆弱的,但是本质却是坚强且延续

的。所以生命存在现象的终结,并不是生命本质的终结,这也就是萨特所主张的“本质先于存在”的逆向思考了吧。

三、情感的物化,苍蝇的记忆与臆想

当我们逐步破除了对于“苍蝇”负面的既定印象后,《画室》中的“苍蝇”顿时呈现出了更多的哲学意涵,然而在一贯追求将“苍蝇”上纲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苍蝇”在这篇小说中最基本且最动人的地方——“苍蝇”代表了继宗对于阿贵情感的物化。

继宗和阿贵的关系,实则是一个不断地和无可奈何地疏离的过程,而在最后一次

短暂的欢聚后,英培安并没有安排两人再续前缘,而是让阿贵在一年之内去世。或许

英在这里要向读者提出的疑问是:人的感情是否会经久不变?可能昔日深厚的情谊都

                                                                                                               22 英培安《画室》,页 306。 23 英培安《画室》,页 310。 24 同上,页 31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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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稍纵即逝的。而继宗虽然在行动上不断地拒斥和遗忘,但是在潜意识里他却不断地

尝试记起。而这种对于记忆的尝试表现在于他不管在兵营还是香港时对于阿贵的多次

怀念:

在夜间练习野战的时候,继宗躺在野外的草地上望着⼴广袤的星空,非常怀念⼊入伍前的⽣生活。⿊黑夜的星空宛如⼀一个超⼤大的银幕,在这个银幕上他看到自⼰己……与阿贵从小坡闲逛到芽龙,从芽龙荡到劳动长堤。他看到他们在长堤的海边防风筝,看着风筝飘到海上的蓝天。他觉得自⼰己仿佛也飘上着⼀一望⽆无际的星空。25

有⼀一次他经过庙街,听到⼀一间售卖声带的小店铺正播放⼀一首粤曲:“⼀一叶轻⾈舟去,⼈人隔万重⼭山……”他兴奋莫名,想起阿贵。这首歌是阿贵经常哼的,哼的时候还扬起⼿手,做出类似舞台上的功架。26

可见继宗总是在不经意间回忆起和阿贵的往事。需要注意的是,和这样潜意识地主动

“想起”相对应的是每当阿贵试图提醒继宗他们的过去时,继宗却总是声称“记不起来了”。这样的“记不起来”最明显的地方有两处。第一处是阿贵在咖啡厅提起他以前在学校帮继宗出头,教训欺负继宗的同学。27第二处是阿贵神情凝重地对继宗说自己后悔

当初没有听继宗的话回学校。28而继宗在这两处的反映是“记不起来了”和“现在怎会记得”。这再一次证明了继宗对于阿贵的遗忘和拒斥是选择性的、有意识的“错误信念”,而在不知觉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阿贵的。

然而记忆是如此的模糊不堪,所以面对无法回溯的无能为力,继宗需要一个凝像

或一个实体来充当这份情感的寄托。因此,“苍蝇”的又一功能便是承载这份情感的物化。值得注意的是,整篇小说中除了继宗一人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看到过阿贵头

上的“苍蝇”。就连阿贵的妻子秀珍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苍蝇”的存在。如果依循这样的逻辑,我们或许可以推论阿贵头上的“苍蝇”实际上是继宗的臆想,也是因为继宗对于阿贵独有的情感而物化的实体。从阿贵的方面来看,遗像上的“苍蝇”是他本质的延续,从继宗的方面来说,“苍蝇”又是情感的物化。所以将两者结合起来思考,葬礼上再见“苍蝇”犹如再见阿贵,所以继宗的“心里生气一阵莫名的激动与哀伤”29。

合而观之,论文把“苍蝇”作为切入口,并依循着继宗和阿贵的人物主线层层剖析了《画室》中原本匪夷所思的意象。“苍蝇”不管是作为卑微的异类、错误信念下的选择还是情感的物化,都可见英培安对于意象塑造的别有用心之处。此外,论文用萨特

的存在主义作为理论框架,使得对于《画室》的研究跳出了新华文学研究中一贯的离

散论述、中心/边缘典范或是国族寓言,而体现了新华文学诚然可以从存在主义的角度

                                                                                                               25 英培安《画室》,页 177。 26 同上,页 209。 27 同上,页 311。 28 同上,页 315。 29 同上,页 3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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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讨、直击和扣问人存在的本质议题。这也算是作家英培安对于新华文学的贡献和突

破了。

除了继宗/阿贵这条叙事主线外,《画室》还呈现了多种阅读的可能,但是所有这些故事情节中写得最为朴实动人的也莫过于继宗和阿贵之间的情谊。和这条主线相比,

老画家颜沛/婉贞和学生思贤/宁芳的爱情故事也并非乏善可陈,尤其是描写颜沛患癌的过程,读来甚是真切。但是因为对于颜沛教画和婉贞自我省视的段落中用典过多,不

免有掉书袋之感,而对于名著和名画的大量引用和介绍不仅有炫耀知识面之嫌,也反

而让这些名作的光辉覆盖了《画室》本身的亮点——对生存选择的精彩讨论。至于对于思贤和宁芳的爱情描写,本是可圈可点,但是或许是为了迎合读者,小说结尾处花

费了大量的篇幅描写二人在法国和西班牙的团聚。殊不知巴黎和马德里并非每个作家

都可以去尝试描写的城市,只因太多的名家都以把二城描摹得淋漓尽致,无以复加。

这使得《画室》对于巴黎和马德里的街道市井人情的描述都显得那么力不从心。这原

本似乎是用来迎合国际读者的段落,反而成为了极不讨好的一段。这是否也正好体现

了作者在调和读者品味和作品主旨之间的选择和困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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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

中文:

专书:

英培安《画室》,(台北:唐山出版,2011)。

论文:

金进〈新加坡作家英培安创作中的外来影响〉,《外国文学研究》,2012年第 4期,页 78-86。 刘莘〈《苍蝇》与萨特中期思想〉,《重庆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 1期,页 49-55。 邵宁宁〈中国现代文学中的苍蝇意象〉,《文学评论》,2013年第 6期,页 59-65。 沈伟赳〈尼采存在主义与英培安和吴宝星的作品〉,《华文文学》,2014年第 6期,页 98-105。 徐凯〈巧妙的象征深刻的内涵〉《世界文坛之窗》,2000年第 5期,页 57-59。 张宜雷〈一只不简单的“苍蝇”〉《名作欣赏》,2007年 9月,页 61-64。 朱崇科〈(被)离散(诗学)与新加坡认同的困境〉,《华文文学》,2014 年第 6 期,页 91-97。 朱崇科〈面具叙事与主体游移:高行健、英培安小说叙事人称比较论〉,《西南民族

大学学报》,2009年第 3期,页 158-163。 英文:

BoddyGillian. (1988). Katherine Mansfield: The Woman and the Writer. London: Penguin Boo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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