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光□王涛

【世说新语】

2015年1月14日 星期三 责编/杨道 组版/陈克美29椰树 投稿邮箱：nanguodsbys@sina.cn

我的村庄【家在海南】

□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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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生活在文城边上一个村庄里。

我的村庄随着城市化发展发生了巨大改变，颠簸土路变成了平坦的沥青路，低矮破房屋变成了高楼。但城市化发展带走了村里原来的样貌，带走了清晨的鸟鸣，晌午的知了声，百年的老树，还带走了生养我的那一片田野，带走了村里乡亲间真挚的情感。

当我还是孩童时，光着脚丫子和小伙伴们在村里玩，天还没亮，月光晒在地面上。厨房有了微弱泛黄的灯光，屋顶的烟囱已经起烟了，接着村里的嫂子，婶婶拿起扁担，框里装好前一天去菜地里摘回来的蔬菜，挑去赶集市，等卖完菜时，已快到饭点了。

饭后，太阳很辣，地表蒸发着热气。这时，村里四面八方的乡亲都会聚在一棵古树下，古树下有板凳有秋千。大人在聊天，小孩在游戏。村长主持村会时，大家争相发言，很热闹。

下午，嫂子婶婶们又拿起扁担、锄头到田野里忙活。太阳落山后，她们从农田回来，带回自己种的瓜菜。她们的衣服、水鞋上沾满了泥土，她们走在路上，我还能听到重重的响声。

那时，村东头有一头水牛，村里所有人共用这头牛耕地。稻谷收获季节，会看到满载稻谷的摩托车，从田里运回各自的家。收完稻谷后，会有人把一辆能给稻谷脱壳的机器开进村里，这时村里人会互相告知，把各自家里的稻谷拿来，排队脱壳。

孩子们很爱玩，拿瓶子装水在蛐蛐的洞口里灌水捉蛐蛐，或者成群结队拿着水桶到田间小河捉鱼。

我上初中的时候，村里发生了一场很大的变迁。在这场乡村变城市的变迁中，村里的乡亲们得到一笔可观的赔偿金，但没有了养育一代代人的土地。

推土机开进了我的村子。大树倒下，田野被填上了黄土，河流没有了，住了七八十年几代人的祖屋也没有了。

慢慢地，村里人从老房屋搬进了新楼房，过上了他们眼中所谓的“城市

人生活”。村里的乡亲丢掉了自己的锄头，丢掉自己的扁担，拉客的风采车永远地停在那棵小树底下。靠着赔偿金建起的楼房每月收租，可以过得很好。没有农田，村民们就没有务农的工作，也不想出去找工作。不必再受风吹日晒，手上的老茧子不见了，忘记了泥土是什么味道，腰围也变粗了。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逛街，没日没夜的麻将生活，拿着椅子坐在自家楼房门口，看路上车辆奔跑，人来人往。

但村里有些嫂子还是让人蛮敬佩的，她们的生活依旧忙碌，勤劳地工作，努力地创业。

后来，我到外地上学，寒暑假才能回家，每次回家，周边都有一些改变，新建许多楼房，道路四通八达，基础设施在不断地完善，人口密度也越来越大。

在这一场变迁中，村里人生活变好了，衣食有了保障，生活水平提高，小孩子也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但在这过程中，有些人变得拜金，变得懒散了。村里乡邻之间，似乎也有了隔阂，变得生疏。

童年时村里热闹的样子已经不复存在，以前过年的时候，还会串门，如今不会了。现在，经常听到我父亲感慨，说以前我们家很热闹。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家是最早有电视机的，白天村里人忙着干活，晚上大家都会齐聚我们家看电视。那时候我们家客厅挤满了村里人，我们有什么东西也会拿出来跟大家一起分享。虽然那时候还没有我，但我能从父亲的感慨中，听出一丝丝的伤感和对于那时候村里纯朴生活的怀念。

我爱我的村庄，我记忆中的那个村庄。

乍看题目，大家都会觉得怪兮兮的，大概会认为是把头剃光的意思。其实不然，我这里要说的是一位名字叫阿光的剃头匠的故事。

剃头光的剃头店在村东头那棵大榕树旁，紧挨着剃头福的剃头店。从我懂事那时起，就知道有剃头光这个人，到他剃头店剃头的人很多，有时要待好长时间才轮到你，而一些确实时间紧等不了的客人才勉强到隔壁剃头福那里去剃头。原因很简单，剃头光的剃头手艺好，态度又和气。至于剃头光剃头手艺好到何种程度，许多乡人很难用语言来表述，特别是剃光头，剃头光最拿手，他那磨得贼亮贼亮的剃头刀在你的头上飞龙走蛇，三下五去二不到半刻钟便把你的头剃得光亮光亮一尘不染，那动作把你看得眼花缭乱，简直是一种艺术表演。在我们那里，你剃头剃得好不好，首先要看剃头刀，剃头光的剃头刀功是很过硬的。据说有一次一位老主顾剃头时，一只苍蝇老是在面前飞来飞去。一会儿爬在主顾的鼻子上，一会儿停落在额头上，赶也赶不走，惹得剃头光很恼火。说时迟，那时快，当苍蝇再次停落在老主顾的腮帮上时，剃头光一刀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只苍蝇一刀两断，而老主顾的腮帮还是稳稳当当的，一丝血痕也没有。这事是真是假，现在已是很难求证了，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剃头光的剃头技艺绝对是一流的。剃头光不但剃艺好，剃德也好，凡是村里孤寡老人、五保户、病残不能出门者，他每月都是坚持上门免费为他们剃头。对于其他人，他应收多少就是多少，一分也是不能少的，即使是自己的表亲远房兄弟什么的，他同样是照收不误。

在农村，人们有这样一句顺口溜：“一种姜二饲羊三剃头”。剃头是一种旱涝保收的职业。而剃头光也是很看重他的这种职业。

剃头光一生老实巴交，最讨厌那些不老实之徒，只要你在言语和行动上骗过他，他不但不跟你来往和交流，即便是你给他多少钱，他也是不会给你剃头的，其中侬仔仨就是他认为最不老实的一个，因为侬仔仨欺骗过他。侬仔仨是我们的一个小伙伴，他俏皮精灵，贪吃贪玩，上学时经常会玩弄一些小“骗术”骗取家里或小同学们的零花钱

来买零吃，大家都不太喜欢他。有一次，他父亲给他剃头的钱，他却拿去买了零食，他怕回家不好交待，便想出妙招来跑到剃头福和剃头光那里骗取剃头。他先到剃头福那里问：“福爹，剃半个头多少钱？”剃头福剃了大半辈子的头，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剃头只剃半个头，便笑着回答说：“剃半个头不要钱。”侬仔仨听后便坐上剃头椅上，死盘硬缠让剃头福给他剃了半个头，然后将帽子戴上，把那半个光头盖得严严实实的，接着跑到隔壁剃头光那里又问：“光叔，剃半个头要钱吗？”剃头光以为他是在开玩笑，顺着回答说剃半个头不要钱。谁知侬仔仨听后迅速将帽子脱掉露出半个光头，坐到剃头椅上说：“光叔，你不能讲话不算数吧？”这时剃头光方知上当，只得老老实实给侬仔仨将那半个还未剃完的头给剃个精光，打那以后，不管侬仔仨如何要求，光叔上光叔下地给他赔礼道歉，剃头光就是不肯再给侬仔仨剃头了。这事虽然已过多年，但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很让人回味的，由此也可看出剃头光是如何讨厌不诚实之人的。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的一个初夏的早晨，剃头光离开了人世。最早发现剃头光去世的人是剃头福，那天已是日上三竿，但还不见剃头光开门营业，剃头福感到有些反常，便上前去敲门，但怎样敲门里面都没有应答，剃头福感觉情况不妙，便赶快找来村干部将门撬开，发现剃头光穿得整整齐齐地躺在床上，旁边放着他平时形影不离的剃头工具箱，但人已经是没有了气。当众人打开他的剃头箱时，发现里面有几本存折和一封短信，存折的总额是二万三千多元。短信写得很简单，意思是他在村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委托村干部帮助他料理后事，要把他的剃头家伙放在棺材中给他陪葬，因为他在世时是这些剃头家伙陪他一辈子，就让这些剃头工具在阴间再陪伴他吧！安葬时不要太破费，用他存款的那些零头就可以了，剩下的钱全部捐给村学校，因为他一生没有为村人做过什么大的贡献，这也算尽他的一份心意吧！

读完他这封短信，在场的人个个都泣不成声，大家都被他的精神所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