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月刊中華民國九十二年中華民國九十二年 7月號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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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涼世態話人情（六十五）炎涼世態話人情（六十五）

◎ 吳蜀魏

衛人嫁女 ——周、韓非《韓非子》衛人嫁女 ——周、韓非《韓非子》

衛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積聚。為人婦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積聚，其姑以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

不自罪於教子非也，而自知其益富。今人臣之處官者，皆是類也。

註釋：

衛人嫁其子——衛，周朝所封諸侯的國名；子，在此指女兒。成居——猶謂相安無事、白頭偕老。所以反者——反，同返；所以反者謂「返家所帶回

的財物」。

譯文：

有個衛國人嫁女兒，出嫁前教導她女兒說：「一定要私下儲積財物。為人妻而被休棄，是常有的事；能做到相安無事與白頭偕老，就要靠幸運了。」

女兒嫁出後，果然私下積聚，她婆婆認為這媳婦私心過甚，就把她給休棄了。回到娘家所帶歸的財物，超過出嫁時嫁妝的倍數。她那父親不曾自己怪

罪教導女兒教得不對，反而只知道自己現在更富有了。如今處身官職的一些臣子，都是這一類的人物。

評述：

首先要向讀者說明的，是「韓非子」這三字，在此既是書名，也可說是人名，這在古今中外，都是極罕見的。雖然舉例而言，諸如《老子》與《居里

夫人傳》，似乎也都如此，但若仔細來看，情形顯然不同。畢竟「老子」只是對其人之尊稱，作為書名，並未道出其真實姓氏李耳；而後者乃屬一本

傳記，亦非僅指涉稱謂而已。

真要說起來，這其中有個故事——韓非（姓韓名非）的原著本稱《韓子》，這正如《孟子》一書那樣，但到了宋人時，因推崇韓愈為韓子，遂改《韓

子》為《韓非子》，這時就有別於如《荀子》、《列子》那樣的簡稱，而是連名帶姓，再援例加上「子」字以尊稱之。

其次我們要知道，《韓非子》是我國古代，闡述政治哲理最完整的一部經典之作，影響深遠，其部份內容，到如今仍可說歷久彌新。加上原作極富文

學技巧，既使得其發揮之議論宏博雄偉，也令到所彰顯之哲理深邃流暢。雖謂這都是「餘話」，但因本序列文章，這是首次介紹韓非子的作品，因而

先行略述之。

這則故事，其情節所涉及者，可說是常人之常情，是我們相當熟悉的東西。惟其如此，常人常情所易導致的錯誤，也就是我們平時要警惕注意的地

方。湊巧的是，此一載於兩千多年前的故事，想不到就在不久前，竟有了「現代版」。請看九十二年二月十三日的聯合報第八版，一則來自桃園的報

導，標題大意是「媽媽傳馴夫術，教她錢權一把抓；搞得女婿怕了、親家火了，半年搞砸女兒婚姻。」只須看此標題，就知其內容與我們的故事異曲

同工。可嘆世之所言：歷史不會重演，是世人在重演歷史。當然，正如前文所言，原書是闡述政治哲理的，其聚焦仍在政治問題。事實上，韓非是藉

故事為手段，而真正目的便在文末的兩句話——今人臣之處官者，皆是類也——區區十一字的淡然點出，戛然即止，這又是我們不得不佩服其行文技

巧的地方。

知人 ——清、王卓《今世說》知人 ——清、王卓《今世說》

趙開心為御史大夫，車馬輻輳，望塵者接踵於道。及罷歸，出國門，送者才三數人。尋召還，前去者復來如初。時吳園次獨落落不以欣戚改觀，趙每

目送之，顧謂子友沂曰：「他日吾百年後，終當賴此人力。」未幾，友沂早逝，趙亦以痛子歿於客邸，兩孫孤立，圓次哀而振之。撫其幼者如子，字

以愛女。一時咸嘆趙為知人。

吳名綺，江南歙縣人，官湖州守，為治簡靜。放衙散帙，蕭然洛誦，繩床棐几，燈火青熒，吏人從屏戶窺之，不辨其為二千石也。喜與賓客遊，四方

名士，過從無虛日，卒以是罷官。

註釋：

趙開心——清代長沙人，字靈伯，明崇禎進士，順治間授御史，屢疏言事，有直聲，坐是屢躓屢起。輻輳——謂歸聚、會集之意。望塵——即拜塵，

典出《晉書·潘岳傳》，為諂媚權貴的貶義詞。國門——在此指京師。尋——不久。吳圓次——吳綺，字園次，清江都人，自稱紅豆詞人，工文，尤長

詩詞；順治進士，官湖州知府，居官清介，人稱其尚風節、多風力、饒風雅為三風太守。欣戚——在此喻趙開心的宦途浮沉。目送——隨其人之去而

以目注視，在此表看重之意。振——同賑，表接濟。歙縣——在安黴省境內。湖州——府名，即今浙江省吳興縣。散帙——開卷之謂。洛誦——反復

誦讀。繩床棐几——形容床桌簡樸。青熒——光明貌。二千石——古代官制，以所得俸祿區分等級，太守祿秩為二千石。

譯文：

趙開心在任職御史大夫的時候，門前車馬會聚，各種奉承巴結的人物絡繹於途。但當他罷職要回故鄉之際，送別他離開京城的，祇有三數人。誰知沒

多久，他再次奉召復職，那些疏遠他的人，又像當初般來討好他。在這段期間，唯有吳園次表現得落落大方，不以趙的宦途起伏而改變自己的態度，

因次每當與吳分別時，趙開心總是行注目禮送他離去，並且對自己的兒子友沂說：「異日在我死後，終究會需要他幫忙的。」過未多久，友沂竟然早

逝，趙開心也因痛子而死在異鄉，遺下兩個孤苦的孫兒，吳園次哀傷故友之餘，對趙家施以援手，將其幼者視同自己的兒子般，並把愛女許配給他。

知道這些情形的人，都一致感嘆趙開心有知人之明。

吳園次名綺，是安徽歙縣人，官至湖州府太守，治政事力尚簡靜。每每於下班之後，就是打開書本，獨自反復誦讀，在那簡樸的房間內，透過光亮的

燈火，下屬從門窗中望去，完全看不出那是一位知府。他平常很好客，各處知名人士，都喜歡與他交往，他最後卻因此而罷官。

評述：

知人，非但是一種經驗知識，更可說是一門學問，而其成功或失敗的結果，小焉者雖僅涉及到一己之利鈍，然則大焉者，幾至關乎著國家民族之盛

衰。古今中外的事例委實太多，往者如斯，繼來者猶將綿延不絕。所謂「慧眼識人」，可知要有知人之明，絕非一件簡單的事。因為人要具有慧眼，

須得蓋棺後始能認定，而非僅憑其一時一事之僥倖所可臻，賢如孔子，智如諸葛亮，都有看錯人的時候，這些都可從史料中得以印證之，餘者碌碌，

更何足論。識人之難，究其實，在於知人之不易，亦即人不易知，俗語中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見真正的知人或識人，是要洞悉對方的內心世

界，且能斷定那顆不曾靜止的心中，其意願不隨時空而變異。而所有這一切，又都不是能從課本內或模仿中輕易而得之，故世人每每因此而招至失敗

後，總免不了有知人不易之嘆。

故事中的趙開心，可說是獨具隻眼，其識人之明是由嗣後的事實來佐證的，而吳園次也果然不負故人昔日的青睞。古道熱腸者，自應毋忘托付之重，

惟文中何曾出現過「托付」字眼？準此以較諸那些拜塵者，則清濁之判，何啻雲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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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悟與感恩體悟與感恩

◎ 沐目

日前夜間騎機車因為擬將被風吹來遮住車燈的一張報紙扯掉，導致龍頭不穩，滑跌下來，雙手本能著地，扯斷了背包、拉破了鞋子，壓在車下的左腳

因情急用力抽出，腳背刮掉了一層皮，算是比較大的傷口，其餘多處手、腳擦傷，當時也不以為意，只到醫院上藥並打了一針破傷風就回家了。

豈知回到家後，兩手手腕愈見腫痛，隔天竟腫得像麵包一樣，連最簡單的開門、開水龍頭的動作都無法順利完成，此時才警覺到事情的嚴重性，迅速

就醫，並暫時與家人角色易位，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但因家中人力單薄，外子、小孩固定上班、上學，除了晚上時間以外，唯賴住在附

近的母親，往來張羅吃食。看著身體不甚硬朗的母親奔波的身影，心中非常不忍。但母親眼中看到的卻只是：雙手、單腳纏滿紗布受傷的女兒，除了

憐惜之外，還有心疼與不捨。

平常不覺得雙手的重要，但這一摔，倒摔出了對雙手從來未曾察知的強烈依賴感，試想：當妳想拿東西卻無法拿穩，那種使不上力的無力感；當妳想

打字，用單指按了半天好不容易湊成一個字，手腕卻痠疼得無以為繼的無助；當妳想開門，卻無法轉動喇叭鎖的驚慌等，這些對一向心急且凡事求好

的我而言，無異是一項酷刑，讓我急出一身的汗，甚至怨怪起自己的粗心了，做事小心謹慎，不是一向是我引以為傲的嗎？幸好，在中醫針灸、熱

敷、推拿以及吃藥的治療下，噩夢終於遠颺，眼看著雙手日有起色，心中竊喜！基本的日常生活漸能自理，連平常最討厭的家事，現在做來都甘之如

飴，並滿懷感恩，幾乎每完成一個動作，就發自內心地想歡呼：能隨心所欲地行動，真好！

是的，因為有痛過，才懂得珍惜。奉勸諸君：記取別人的教訓，而不需凡事親自去體驗，這也是一種幸福！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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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天成－記遊黃山與長江三峽造化天成－記遊黃山與長江三峽

◎ 曾靜琍

在秋高氣爽的日子旅遊，是一種享受，尤其是一償宿願——一覽黃山、長江三峽的風采，更令人興奮，是一趟大山大水之旅。

談起天下第一奇山——黃山，明代地理學家、旅行家徐霞客有「薄海內外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之歎，後人更有「五嶽歸來不

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之言。黃山位於安徽省黃山市，一九九○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名錄。

黃山之美，在於造化天成的自然山水，以「奇松、巧石、雲海、溫泉」為「黃山四絕」。我們此行未至溫泉景區，故就前三絕記述之。

（一）黃山松

「黃山無峰不石，無石不松，無松不奇。」黃山上的松樹生長在海拔八百公尺以上的花崗岩區，破石而生，枝幹彎曲似晝龍，多百齡以上古松。玉屏

樓前的迎客松、陪客松、送客松甚是有名，始信峰旁的黑虎松、團結松、連理松、龍爪松、轅門松、探海松、臥龍松等亦各有姿態。

（二）怪石奇峰

黃山上的花崗岩石，山峰形態千奇百怪，有似人類、動植物、日常物品來命名，如散花塢前的筆架山、夢筆生花、駱駝峰、上升峰、童子拜觀音、十

八羅漢朝南海，另有石筍峰、獅子峰、手指峰、象鼻石、飛來石、鰲魚吃螺螄、鰲魚駝金龜、龜蛇二神把天關、狗熊爬山、七巧石??聽這些名字，就很

有趣。

（三）千變萬化的雲霧

「黃山自古雲成海」，黃山三大主峰——蓮花峰、光明頂、天都峰（封山中）都在一千八百公尺以上。此行三天，經歷了微霧、大霧、晴朗不同的天

候，見識了黃山雲霧變化的美妙。排雲亭觀西海、光明頂觀天海，縹緲的雲霧在面前盡情的飛舞，瞬息萬變，「謀殺」了不少底片，比較起來，晴天

時的一望無際，總不如雲霧繚繞的神秘之美。

黃山在古時稱「黟山」，有悠久的歷史文化。相傳唐玄宗李隆基因篤信軒轅黃帝曾在此山煉丹，于天寶六年改山名為「黃山」。

黃山石壁上多刻大字，如：始信峰上有：「奇景天然」，清涼台有：「天然圖畫」、「奇特」、「萬壑幽邃」、「靈幻奇秀」、「清涼世界」、「勝

妙殊絕」、「偉奇幻險」，玉屏樓處最多，有：「造化獨鍾」、「岱中遜色」、「不愧好山」、「奇觀」、「氣象萬千」、「群峭摩天」、「天仙榮

景」、「大巧若拙」、「別有天地」、「美景如畫」、「一覽眾山小」??，各體書法展現雄渾之姿。

而在連心鎖服務台，旅遊單位精心設計提供遊客將姓名、籍貫等寫在紅帶上，在黃山護欄鐵鍊上扣鎖、祈福，再將鑰匙丟入萬丈深谷的活動，也為黃

山增添無數的佳話。

黃山景點除了以外型命名，也有以歷史背景作名稱的，如「始信峰」，是明代黃習遠登黃山後，有「始信黃山天下奇」之歎而得名。排雲亭前西海景

區：仙人曬靴、文王拉車、仙女繡花、仙女彈琴、天狗吠月、負荊請罪、仙女曬鞋……等，頗引人遐思。除了騷人墨客的風雅之作，此地也流行一些

可供一般遊客朗朗上口的旅遊諺語，念來饒富趣味，如：

「不上天都峰，白跑一場空。」

「不到文殊院（玉屏樓），不見黃山面。」

「不到光明頂，不見黃山景。」

「不到獅子峰，不見黃山涵。」

「不進西海門，難見怪石群。」

「散花塢中游，奇秀逼人留。」

「豈有此理，說也不信，真正妙絕，到者方知。」

這是前人的旅遊心得，也提示了各景點的特色。

秋天的黃山，變化無窮。在大霧之中，真有「不識黃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之憾，而天晴時，揭開黃山的面紗，又覺得還是朦朧時較美。在清

晨零下兩度的氣溫下，凍僵的手，換底片、寫生時，不聽使喚。寫不出字的原子筆、看不見的回音壁、未現陽光的曙光亭??，讓人有另一番體驗與期

待。

美妙的、雄偉的、多變的——黃山，盼望與您再相會！

※ ※ ※

長江——這條中國第一大河，世界第三長河，蘊育了許多歷史文化。尤其是「無峰不雄，無灘不險」的三峽天然造化，更是遠近馳名，而二○○三年

六月以後，三峽大壩第二期工程完工，許多風景名勝將被淹沒，不少人文古蹟將走入歷史，趕著旅遊熱潮，作一次「告別三峽」之旅。

受大壩截流影響，此程上水（逆流而上，由東向西行），由宜昌至重慶，沿岸有的是鄉村風光、耕牛小屋；有的是新興市鎮，高樓林立，而三峽——

西陵峽、巫峽。瞿塘峽，時而秀麗，時而雄偉，令人目不暇給，真似一條水上畫廊。

江面上，大大小小，各種船隻來往，穿梭不息。有我們所乘坐的五星級東方皇帝號西式遊輪；有龍頭造型的中式乾隆號；有船身寬扁的運煤船；有狀

似火箭、速度飛快的水翼船；有民間的小渡船，唯不見「孤帆遠影碧山盡」的帆船。

除了三峽，尚有崆嶺峽、黃牛峽、兵書寶劍峽、金盔銀甲峽、風箱峽??，巫山十二峰，可見：集仙、翠屏、帽頭、神女、飛鳳、朝雲、聖泉、登龍……

等峰，忽左忽右，船頭船尾，忙得不敢眨眼。

三峽是古文化發源地之一，沿岸多名勝古蹟，有：陸游洞、無奪橋、孔明碑、懸棺、孟良梯、古棧道、白帝城、張飛廟等。粉壁岩上則刻滿了篆、

隸、楷、行各種字體的題刻，宛如石刻書法展。

古代詩人亦對三峽多所著墨，杜甫有詩：「支離東北風塵際，漂泊西南天地間。三峽樓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雲山。」李白「上三峽」：「巫山夾青

天，巴水流若茲。巴水忽可盡，青天無到時。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此外，白居易「夜入瞿塘峽」、孟郊「巫山

曲」、劉禹錫「神女廟」、李商隱「夜雨寄北」、蘇軾「黃牛廟」、陸游「楚城」??，不勝枚舉。

途經石寶寨與神農溪，「石寶寨」有六百年歷史，建在崖壁上，外型有若寶塔，有清代石刻「必自卑」、「直方大」等。「神農溪」如一世外桃源，

乘坐豌豆角小扁舟，由土家族縴夫一組六人拉縴，清澈的溪水，映著美麗的神農石，隨著優美的船歌，也以一小詩相贈：「神農溪山如仙境，縴夫拉

縴真勤苦。土家姑娘歌聲長，綠水青山心神悟。」縴夫拉縴的律動，展現了力與美，但這一切，不久，也將成為歷史。

此次三峽之行，原本盼望細賞三峽風貌，然而船行速度飛快，似在「飆船」，美景當前，尚來不及捕捉，在驚嘆聲中倏忽即逝，正是「兩岸風光看不

盡，巨輪已過萬重山」。

此行也走訪了「臥虎藏龍」電影的拍攝地——宏村，及徽派建築的康模、棠樾牌坊群，以及著名的屯溪老街。又遊覽了武漢的黃鶴樓、歸元禪寺、東

湖風景區，重慶的鵝嶺公園、重慶市博物館等，滿載著自然與文化的洗禮，而心中縈繞不絕的是——黃山的變幻與三峽的奇險——造化天成，如詩如

畫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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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玉山－溪谷篇深度玉山－溪谷篇

◎ 陳玉釧

玉山以其擎天的身姿橫屏天際，與中央山脈第一高峰——秀姑巒山東西並峙，和天駝峰——玉山北峰南北相望。想必古籍所言『三峰玉立，高插天

外』，離此不遠，三九五二是她的身高，冠居東北亞群嶽是她的頭銜。

對於摸黑登頂欣賞玉山朝陽的登山客而言，在黎明時段的臺灣絕頂飽攬一場炫麗金黃色彩幻化表演後，接續而來的是另一幕在光天化日下游移千仞峭

壁間的垂降之旅，直叫人心驚膽跳，屏息下山，直到過了碎石坡，才讓人鬆口氣。因為夜間仰昇的高度，在破曉後，卻搖身變成俯視下的深度，直接

衝擊著登山客的視野，在千山萬壑間如臨深淵的壯闊，逼問內我深處『我已無險上山，應該也可以安全下山』。

在眼前峰峰相連到海邊的澄澈透視下，和頭一回看到壯闊的大海時，所出現的頭暈目眩感覺如出一轍，只是當下所見的是詩人鄭愁予先生，在其山外

書詩作所題『山是凝固的波浪』罷了，當然這種奇特的經驗，更不是在煙嵐瀰漫情境下登頂的登山客所能體驗與理解的。因此，玉山除了有其可資測

量的高度外，更有其因地質內涵與氣候變化所引發的地形潛變外貌，而呈現的不可測度的另類深度與廣度。

堅硬的岩塊堆疊出玉山的高度，但是柔軟的水卻雕鑿出玉山的深度。所以，崢嶸聳峙的外貌，實際上是柔水琢磨出來的功勞。

一般山友追隨著登山前輩所留下的鮮明山徑，以剛毅的攻堅心情，穿戴起先進的登山裝備，好似荷槍實彈的攻下玉山絕頂，然後在山頂上緊握拳頭，

高舉雙手成勝利的姿態，以幾近咆嘯式的吶喊，聲嘶力竭地發出笑傲山水的宏鐘般叫聲，宛如帝王石上蓋世英雄的獅子王，這等週遭萬般皆下品的曠

世奇人，以一張玉山舞臺玉照宣稱自己是征服者，他們努力向上攀登，追求絕頂與高度，固然可佩，但是，不可一世的孤傲，誠屬可議。然而，如果

登山客走在玉山山水間，也能學習水的旅行，虛懷若谷般的行經谷壑間，奮力向下流佈，享受過程與深度，那麼玉山時空的上下深度，當然只有屬於

亙古以來從不曾懈怠的水，在千迴百轉下不斷的深涉與穿透下，才夠資格透露玉山的厚度。

據地質學家指出，從玉山與雪山的地層比對，推斷玉山原本屬於雪山山脈，由於中部地質陷落區的分隔，使得玉山與雪山隔著大臺中盆地，南北遙遙

相對，也因為斷層構造的發育，使得玉山山塊與中央山脈以荖濃溪為界溪，相互平行縱走。走在玉山山塊附近的稜脊上，所見到的伏臥褶皺及陡直峭

壁與垂直狀層理等地質現象，都在在顯示位於臺灣屋脊的玉山，過去的確曾經在不知情的地質年代中，遭遇到猛烈的擠壓與碰撞，才會造成今天如此

壯觀的山川地景。

尤有甚者，地質學家推測，玉山山塊西側的東埔山塊與阿里山岩冪，是菲律賓海板塊與歐亞大陸板塊相互撞擠的同時，在隱沒與隆起兩股衝力較勁

下，原本堆砌在玉山山頂上部，只是在超高的堆疊，無法支撐後造成傾倒，如同積木跌落與翻轉，演變成如今滑落西邊的並行山塊，玉山稜脊上的擦

痕與阿里山塊奮起湖附近的海相流星崖（蜂窩岩），似乎也成了過去山海間天翻地覆攪動後，所遺留的當下定格證據，錯置在莽莽的荒山野壑間，留

待喜好拼湊時空版圖碎片的尋幽訪勝者，窺探山海易位前的完整動態架構之真相。

環繞在玉山頂部的笠狀雲頃刻間化為珍珠般的雨滴，成了玉山山巔旁的第一滴水，遍灑在濁水溪、高屏溪與秀姑巒溪等水源的最高源頭，絕頂的地體

承霑了向下低落的雨露，留下了穿透岩縫與森林植被的通道，涵蘊地土中，再慢慢釋放到山澗野溪裡，一路奔馳下山，騰空飛越斷層，雕塑峽谷光滑

肌膚，越過小橋流水，流進人工水庫或引水渠道，轉入淨水池與水塔，滋養不同的生命。

水對山萬般繾綣與纏綿後，洩露了山的前生今世身份，山在水的牽引下，竟也從天邊被深渡到海角，這是一段深深令人極想探究的旅程，就讓我們以

似水的第一人稱，身歷其境的像玉山水來趟深渡之旅。

流水竄動在地殼擠壓應力下的斷層裂縫間，向源侵蝕中崩解的崖錐，成了土石流的料原，這些水土在狂風驟雨的襲擊下，奔騰在陡峻的山溝裡，將谷

壑沖刷成Ｖ字形的峽谷，躍動的水永無休止的與岩壁耳鬢廝磨，天山交際線上鋒芒的銳石，滾成溪中圓滑的轉石，將垂直峭壁靠近溪床基部地方，磨

成光纖細緻的岩面。

當瀑布旁水聲轟隆的奔流在數十公尺落差的懸谷上時，一對愛好與山水對話的好兄弟，背著重重的維生行囊，填滿各式各樣的溯溪裝備，穿戴潛水禦

寒衣物，一位做先峰架設垂降蹊蹺，一位驗收固定技術同時沿途記錄，在三月天的一個適當的天氣與水位狀況下，準備垂降到從未涉足的自然古道，

一探這黑暗世界的究竟，這裡是放蕩不羈的流水縱躍的谷地，這對兄弟的沿途閱歷，將帶領我們一起探索玉山的深度。

隨著繩索下降及涉水的深度，更能感受到溪水的冰冷與在兩岸挺拔峭壁間的陰森，然而緊身保暖衣的貼身效果，調和溪水和汗水的冷熱，這些許的殘

溫，緊緊包裹住那尚可以禦寒的軀體，讓我們游移在光影交會的陰暗角落時，仍保有一絲溫暖。由於潺潺流水聲迴盪在谷底，我對置身萬丈深淵的底

部向上仰望美景時，所發出的讚嘆聲瞬間被轟隆的溪水聲給吸收掉，只能向我前方的伙伴，以高舉過額頭的大姆指手勢，來表達我的景仰與詠嘆，同

伴的微笑回應，讓我們彼此會心照應。

然而，在這看似銅牆鐵壁的堅固硬岩下，不知何時會有飛來落石聲的擔心，卻一直縈迴在溪澗，只能透過眼尖觀察兩岸水邊岩石基腳的落石形狀，究

竟是圓滑抑或尖銳，來判斷這些水中石，到底是較為安全的水平搬運或危險的垂直崩落，以推測可能的潛在危險位置，以期在未知領域中安全通過，

並且順利地擴張地質知識版圖。

在同伴測試垂降選線時，我絲毫不敢大意的為他確保，冀望安全成功，好不容易終於通過第一段跌瀑，慶幸我們克服了第一道障礙地形，卻發現約莫

十公尺外的平坦石堆旁，一灘含有鐵眾色的靜水池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山羊足跡，真感歎這些山羊飛岩走壁的絕技，雖然不見矯捷身影，證諸其偶

蹄間的甲殼可以自如的與峭壁或岩塊，做緊密的離合掌控，而不至有摔落之虞。

此時，眼光掃過一旁靈巧的流水，深知與我們同步出發的那一泓清流，已然投奔大海的懷抱去了，心忖『逝者如斯夫』的慨嘆，就此一景，不是嗎？

在面對令人懾服的第一峽景觀後，從Ｖ字型的溪谷，漸次走進窄直的急湍與光溜的滑水道自然渠面，這時候我們挾擠在兩岸擎天式的地壘間隙，抬頭

仰望天山交際線上的光源，從天頂的明亮到峽谷底部的微光，一線天下望光興嘆，任其在多強的強迫閃光與超廣角鏡頭，都無法記錄此時此刻所見曠

世奇景之百一。

聖經所記載摩西帶領以色列人民出埃及，躲避法老軍隊追擊時，走在紅海邊，摩西向紅海伸杖，劃出一道海中乾地，讓以色列入瞠目結舌的走過那兩

旁高聳的水牆惟幕絕版演出，似乎就在我們眼前精彩重播，一樣讓我驚心動魄，直呼怎麼可能有此奇景。或許名聞遐邇的太魯閣峽谷景緻，在榮民弟

兄尚未鑿斧前的原始美麗邂逅和感動，就是如此一斑吧！

在山巔上所體會的『山是凝固的波浪』感覺，著實也讓低谷處脆弱的無知探索者，在泰山壓頂的逼迫下，多了一份忠誠的另類肯定。但是，心理又篤

定的認為，我們是飄泊在驚濤駭浪下的一葉扁舟，需要好好操槳划上岸，才能活口召告世人天地奇景之大美。這時就如同經歷了一次忽冷忽熱的內心

三溫暖，冷暖自知。

流水在年輕溪谷發育過程中的下蝕與側蝕動作，在堅硬的石壁障眼下，只有百來年生命的遊子，是看不出千百萬年造化下的些微牽動。

就在陣陣驚訝讚美聲中，穿過一處視野較為開闊的陽光渠道與平緩的淺灘，接受和煦光照的慰勞後，續探另一處較為急流的險灘，赫然矗立一巨塊光

滑轉石，其正上空挾擠一株被溪水剝得精光的樹枝主幹，橫躺在峽谷兩壁，樹幹下方短小的人身，告訴我們在豐水期的溪谷中，是波濤洶湧的浮沉著

水石與漂流木，猛烈的在水石交界斷面磨搓，這種場景恐怕是走山徑上的登山客，比較難以想像的動態景觀？我們正行走在洪水消退後的鴻荒古河道

上！

穿過下部呈直立煙囪與上部Ｖ型組合而成的漏斗狀斷面峽谷後，一線天景觀漸被另一種呈Ｓ型斷面的岩壁所取代，弧形峭壁遮掩住上空的亮光，僅容

比晨昏明滅瞬間轉換還殘弱的微光滲透，頓時明暗度比豔陽下戴墨鏡後的感光還弱，頭頂高懸岩壁的滴水，此起彼落的擊打著鋼盔，煞是有趣，總比

落石聲討喜。

渺小的我們，被壓縮在約三公尺立方的狹窄蔭谷，此刻完全不知天高地厚，卻在仰仗岩棚的保護下，倍感灰暗世界中的安全，相機的閃光照只能看出

兩道短窄石牆的個人身影，及懸壁上部份侵入性石英脈紋路，完全無法顯明置身的上下全景環境，回憶至此，只許在心靈底片上震撼顯影片段。

在經過一段不到十公尺近距離的水平Ｓ型迂迴曲流後，突遭帶有細砂的強風吹襲，呼嘯的風聲挾帶著磅礡的水聲，原來是多塊巨大轉石挾在灣道上，

形成一道水瀑與風洞，同伴用扁帶纏繞轉石做為垂降固定點，順利下降，並橫渡水幕後方，『聆』聽風水交響曲，偶而俏皮式的將頭盔伸出水幕上，

體驗一下妙不可喻的醍醐灌頂功夫。

以前後近兩公里的順水之旅，要探測玉山深度，僅是瞎子摸象般的揣測。原本在一處視野開闊處已覓妥安全過夜點，安頓好後，竟然發現上游處烏雲

罩頂，二話不說，趕緊收拾裝備，兼程聯袂下降，走出最後一道峽谷出口，已近昏暗，煮麵充飢後，穿梭在羊腸小徑上，心中依戀著白天晦暗中的登

山安全。

實際上，溪水從山巔到水湄的梭巡，只是水文循環中陸地上旅行的片段，從水土一家的關連性而言，可以部份理解『森林是水的故鄉』，但是，如果

以山海一體的關照，則可宏觀洞察『大海是山水的原鄉』。

在臺灣，玉山固有其無與倫比的高度外表，更有其蓋世無雙的深度內涵。天水透露了玉山深厚的內在，山友在王山谷中的順水推舟，更能汲取發現臺

灣深度山水之美的喜悅，也能在內我太空基地上，奠下深厚的崇天敬人基礎。

（作者任職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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