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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才是作家 比高行健出色 / 李j告榮

金庸才是作家比高行健出色一一沈西城縱論雅俗文學

李浩榮訪問及整理

/ 受訪者:沈西城(簡稱「沈J )

採訪者:李治榮(簡稱「間 J )

(訪稿經沈西城修訂)

問 : 先生在散文提到 ， 有四份之一的日本血統 ， 我

們就從您的祖父母談起吧。

沈:我本姓錢 ， 原籍江蘇錢家 ， 祖父在清朝當官 ，

祖母是日本人。光緒年間 ， 祖母隨父來華 ， 賣

藥於虹口 ， 因而結識祖父 ， 結婚後 ， 留在上海

生活。我有幾趟去上海 ， 探望祖母 ， 但見一位

女士矮胖白宮 ， 滿口上海話，比我還地道 ， 當

時 ， 我並不知道她是日本人。先父一九零七年出

生 ， 因是獨子 ， 自小被寵壞 ， 祖母娘家又富有 ，

所以 ， 先父從不曾挨餓。及長 ， 先父隨杜月笙

混跡江湖 ， 開仙樂斯舞廳 ， 上海灘第二大舞廳 ，

僅次於百樂門 ， 當年 ， 歌后姚莉也是在仙樂斯

登台。家母娘家甚窮 ， 十六歲到賭場做荷官 ，

因為年輕貌美 ， 獲先父納為三房。一九四八年 ，

我出生 ， 家母勸先父離開大陸 ， 先父不肯 ， 太

過自信 ， 以為共產黨沒甚麼大不了 ， 政權交替 ，

司空見慣。後來 ， 先父被捉去批門 ， 死不悔改 ，

遭槍斃掉了。家母拿著一筆錢來香港 ， 安頓好

了 ， 一九五二年 ， 把我也接來 ， 當時四歲 ， 所

以我沒有受過大陸的政治衝擊。當時 ， 外公在

寧波 ， 寫信給我們 ， 要多寄點豬油回去。我們

就去春棋街託人寫信。還記得兩歲時 ， 有人找

我外婆開會 ， 外婆是文盲 ， 開甚麼會呢 ， 那不

過是藉口 ， 捉她去改造。

問:先生曾留學日本 ， 在專欄裡也經常推薦日本的

經典名著 ， 請談談日、中文壇的分別吧。

沈 : 日本的作家 ， 不會經常出席飲宴、開會、讀報

告、參加交流圖 ， 別人有沒有錢 ， 與我無干 ， 作

家最終必須以作品示人 ， 質素差劣的作品 ， 早

晚會被時間所淹沒。許多人寫了一輩子的文章 ，

還不懂甚麼是文學。文學就是要引起讀者的共

鳴 ， 感動讀者 ， 讓人沉浸其中 ， 並非要裝作高

深莫測的樣子 ， 讓別人讀不懂。永井荷風是耽

走近名家

美派的代表作家 ， 起初鍾情法國文學 "中年悟

道 ， 回歸日本的文學傳統 ， 故而成功。川端康

成更加傳統 ， 成就也更大 ， 反觀三島由紀夫和

村上春樹皆植根於外國文學 ， 所以不獲諾貝爾

文學獎垂青。作家落葉歸根 ， 了解本土 ， 再表

達出一種普世的關懷 ， 那才算成功。或有人反

對 ， 舉白先勇的小說為例，說他也學西方的意

識流 ， 但那是早歲的事 ， 年輕人喜歡外國文學 ，

自是難免 ， 中年以後若仍效聾 ， 那是沒出息了。

作家不可以被歌頌 ， 長期奉承 ， 會失去分辨真、

善、美的能力 ， 沒有真、善、美 ， 就不用談寫 \

作了。就如郭沫若 ， 為權貴塗脂抹粉 ， 執政者

最瞧不起這類文人 ， 有價值時便加以利用 ， 沒

有價值時即棄如敝履。我們生活在一個政治紛

擾的年代 ， 所以 ， 作家要懂得政治 ， 更要避開

政治 ， 否則必碰釘子。閻連科叫記者不要訪問

他 ， 因為作家最應該做的事是寫作。

問 ﹒ 先生提倡「雅俗共賞 J ' 能談談這點寫作原則

嗎?

沈 : 文學要 「雅俗共賞 J ' 恰如金庸 、 永井荷風、

谷崎潤一郎 ， 不能曲高和寡 ， 也不能流於色情。

谷崎潤一郎的《細雪 ìì ' 描寫京都的景物人情、

姊妹間的感情 ， 鋪陳細緻 ， 同樣的題材 ， 讓山

崎豐子寫 ， 就差了一大截。日本人善於模仿 ，

古時學唐 ， 明治維新 ， 轉學西方 ， 甚至比西方

更精細。我寫作也極愛模仿。另外 ， 日本人極

擅包裝 ， 一份計劃書 ， 呈報客人，若然封面精

美 ， 成數必然倍增。日本出版社會向作家提供

「採材費 J ' 讓作家僱用助理 ， 陪伴遠避 ， 助

理替作家沿途拍照、錄音 ， 記下資料。但是 ，

光有資料並不能寫成好的作品 ， 好像香港那些

專欄作家遊日 ， 吃喝玩樂 ， 頂多寫成一篇篇的

食經 ， 沒有深度。周作人高明多了 ， 從民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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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持作家

1 20181 01 金庸才是作家比高行健出色 / 李浩榮

傳說入手 ， 深入剖析日人的文化。 辛棄疾、蘇東坡 ， 有韻味 ， 那是靈氣之所在。

問 : 先生剛才提到永井荷風、谷崎潤一郎 ， 能多談 問 :先生現在的散文多寫舊人舊事 ， 動作細節、環

一談嗎? 境氣氛 ， 皆歷歷在目，這是因為有做筆記的習

沈 : 中國人讀谷崎潤一郎 ， 多當成情色小說看 ， 書 慣?或是資料蒐集之功?

裡寫到歌妓 ， 日本現在還有 ， 但中國人不會明 沈 :世人皆歎服錢鍾書記性佳 ， 散文旁徵博引。但

白是甚麼職業。永井荷風更寄宿娟家 ， 並且是 我們不可忽略 ， 楊鋒生前曾說 ， 錢鍾書是有做

低等的姐妓 ， 由技女養他 ， 但他不是普遍的嫖 筆記的習慣 ，一張張寫在卡片上 ， 寫作時 ， 找

客 ， 而是一流的作家。永井天性吝脅 ， 與妓女 來用。可見 ， 錢鍾書並不是把資料塞進腦子裡

也是指錄必較的。郁達夫即深受谷崎潤一郎 、 的。詩詞歌賦 ， 光懂得背誦是沒有用的 ， 關鍵

主 永井荷風的影響 ， 迷戀性虐待 ， 那是日本文 要懂得運用。讀書時作文 ， 我總跟老師對著象 化 ， 如谷崎潤一郎的《痴人之愛)) ， 男主角原 幹 ， 作家要有叛逆精神 ， 四平八穩的東西是沒

本想虐待女服務生的 ， 結果反被女生虐待。渡 有人愛看的。我不是學者，不曾念過大學 ， 寫

過淳一的《失樂園》便是繼承著這條文學的傳 作沒有資料的堆積 ， 而是講求畫面的呈現 ， 有

/吾 統。明治時代 ， 日本最重要的作家是森鷗外、 畫面，讀者便容易記住。

i是 夏目漱石 ， 然後永井荷風、谷崎潤一郎冒起 ， 問 :這些念人憶事的文章 ， 令我想起掌故家陳定

作 昭和年代，川端康成獨霸文壇 ， 接著是松本清 山、高伯雨、蔡登山等 ， 請問先生對他們有何在 張。松本清張、司馬遼太郎、村上春樹等作家 ， 評價?

介乎純文學與通俗文學之間 ， 雅俗共賞。東野 沈 :蔡登山寫的念人憶事文章 ， 資料堆積 ， 那不是

圭吾寫推理小說，嘗試突破通俗文學的框架 ， 文學，而是傳記 ， 及不上陳定山 《春申舊聞錄》

那是變奏。「推理」很重要 ， 人有獨立思考 ， 那麼有趣。高伯雨《聽雨樓隨筆》也鋪陳了太

才懂得推理 ， 不會人去亦云。 多的資料 ， 文筆亦比不上陳定山精煉。論掌故

問 : 郁達夫也是留日 ， 先生對《沉淪》有何看法 家 ， 當推陳定山第一，高拜石第二 ， 金雄白第

呢? 三 ， 金性堯也可以。

沈:郁達夫留日時 ， 讀了佐藤春夫、永井荷風、泉 問 :先生很推崇金庸與倪匡 ， 怎麼比較兩位大師的

鏡花 ， 模仿他們的小說技法 ， 寫下《沉淪)) , 高下呢?

震驚中國文壇，但若以日本的文學水平衡量 ， 沈 :武俠小說許多人寫 ， 但只有金庸推陳出新 ， 集

這部小說稍遜一籠。寫作如繪畫 ， 注重留白 ， 大成。以前，我很欣賞倪匡 ， 他是「說書人J ' 餘韻燭燭，才能讓讀者回味。《沉淪》則不斷 把故事說得很動聽 ， 但遠遠不及金庸 ， 金庸才

呼喚 ， 沉淪啊 ， 沉淪啊 ，一瀉無遺。川端康成 是作家 ， 故事的內涵非常豐富 ， 招式的描寫 '

的小說 ， 從不大聲疾呼 ， 只是刻劃感覺 ， 很難 時局的暗寓 ， 人物的反諷 ， 比高行健出色多

寫的。 了 ， 絕對有資格奪得諾貝爾文學獎。《笑傲江

問 : 聽說 ， 先生很佩服董橋 ， 董橋散文的精妙在於 湖》便是一流的政治小說 ， 以閹人岳不群和東

甚麼地方? 方不敗諷刺毛澤東。金庸的心思，極為複雜 ，

沈 : 董橋寫作認真 、嚴謹，令我深深佩服。以前寫 要不然寫不出小寶這號的人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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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 為稻梁謀 ， 天天寫 ， 多優秀的作家也必定 問 :沈先生也是著名編劇，您的名作 《京華春夢》

應付不來。作家用心寫作，也未必寫得出好作 乃根據 《金粉世家》 改編 ， 能談談小說的改編

品 ， 更何況粗製濫造 ， 讀者精明得很 ， 一眼便

能分辨作家有沒有用心。作品寫出來 ， 第一 ，

文字要過關 ， 讀者看不懂 ， 內容再高深也是徒

然。 文字務求簡潔， 這點可取法文言 。如果句

子歐化 ， 必然冗長 ，那是不行的 。香港作家中 ，

只有董橋能駕取長旬 ， 因為他學富五車 ， 出入

中西 ， 其他人學不來。第二 ， 作品要有感情 ，

有靈氣。很多人寫悼文 ，歌功頌德 ，平鋪直敘 ，

一堆墓誌銘 ， 沒有意思的。詩詞歌賦 ， 我喜歡

宋詞多於元曲 ， 元曲俗 ， 宋詞雅 ， 尤其柳永、

嗎?

沈 :我第一部寫的劇本 ， 就是改編金庸的《鹿鼎

記)) ， 要把長篇小說壓縮成電影 ， 是很困難的

事情。徐克拍《笑傲江湖 )) ， 瞎改一遇 ， 金庸

便很不滿意 。所以 ， 金庸的小說拍電視劇比拍

電影更適當，真要拍電影 ， 可選 《 白馬嘯西風》

或《雪山飛狐)) ， 篇幅短 ， 易處理。張恨水的

小說囉嘿 ， 因為是報紙連載 ， 前後難顧 ， 問題

很多 ， 反而不及他的散文好看 ， <<山窗小品》

尤其值得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