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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娘家廖之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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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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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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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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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之韻

廖之韻簡歷：

1976年生於臺北市。臺大心理學

系、公共衛生學系畢業。從事雜誌

與出版相關行業。著有詩集《以美

人之名》。

得獎感言：

雖然出生在臺北市，卻一直定居於臺北縣，

而且從未離開過。一個地方必然有好有壞，住

久了，就算嘴巴抱怨那不盡如人意之處，心裡

還是眷戀著這塊土地。就像對待最親密的人

一樣。於是，書寫。於是，記憶。於是，得以小

小化解那關於家的複雜情結。然後，繼續居

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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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家廖之韻

四歲，第一次來到這裡。

公寓房子還在施工，一片霧茫茫的灰塵木屑中，根本看不清什

麼是什麼。一手被母親緊緊牽著，一手好奇而又小心翼翼地觸摸尚

未刨光的木材，粗糙的質感不覺得刮人，反倒是種從未接觸過的新

鮮。

從來沒走進正在修建中的房屋，我懷著來到異國異鄉的心情，

害怕這陌生的處所，卻不覺悄悄愛上這裡。

母親帶我穿過客廳、餐廳、廚房、臥房，用手指著這是放衣服

的大抽屜，那是置雜物的小櫃子，還有她引以為傲貼著壁紙的圓形

天花板。這個家的裝潢，全都是母親學了半年室內設計的成果。

許多年後，有人進到了這屋子，仍會對它發出古典的讚美。這

是母親的風格。她的時間總比別人晚了幾步，最美好的記憶如老電

影般不斷播放。

我像是夢遊仙境的愛麗斯。

新買的皮鞋沾上了工地的灰，拍一拍掉，再跺一跺腳，雙腳踩

踏的泥水地是那樣真實。

不是夢。

「這是我們家喔！」母親說。

「從此以後，就我們兩人相依為命。」母親又說。

她的話彷彿才剛說完，我們就開始了新的生活。

剛搬進來的時候，家後面臨著河堤一帶還是低矮的平房，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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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能見到中正紀念堂的湛藍琉璃瓦，近看是新店溪水潺潺而過，

視野極好。不過就是風大了些，起風的日子總聽到風聲唬唬刮著玻

璃窗。聽久了不覺得怕，卻成為一首最熟悉不過的搖籃曲。

怕的是晚上一個人去河堤邊倒垃圾。天也沒有多黑，路燈總會

亮著，甚至低矮平房內的製鞋工廠還有人在加班，內心卻會無來由

的恐懼。一個孩子並不清楚真正危險的是「壞人」，卻讓被月光驚

起的蝙蝠或燕子嚇個半死，尤其更對鬼故事深信不疑，就怕一回頭

看到什麼不該看的。除此之外，這裡的巷子還算安全。深夜時一個

人走路回家，也無須額外擔心。

二十多坪的公寓，鄰近中正橋頭，交通方便是母親考量的先決

條件。而且當時永和幾乎以軍公教人員居住為多，這充滿文教氣息

的環境是她喜愛這裡的原因。

公寓的地址在竹林路，可我從住進來到現在，從來沒看過一棵

竹子，只能聽人家說很久以前的竹林路真的是竹林遍佈，然後帶著

詩情畫意的心情獨自玩味這有趣的路名。

那時候，竹林路是永和最熱鬧的街道。

中永和唯一的一家百貨公司就在我就讀的國小對面。最早期

是「中信百貨」，經歷了「鴻源百貨」再到「太平洋百貨」，雖然

因為其他區域的發展而風光不再只好結束營業，但是曾經閃耀的霓

虹燈，是孩子們眼中最綺麗的色彩。以規模而言，這間包含了遊樂

場、電影院、茶樓的百貨公司算是不小的。我們最喜歡去頂樓的茶

樓飲茶。小孩子吃到了蘿蔔糕、叉燒包、玉米湯，再加上幾顆燒賣

便心滿意足，趁著大人還在吃喝便結伴到隔壁的遊樂場玩。他們飲

茶聚餐是為了聊天，我們愛跟著去，目的當然是遊樂場了，每個項

目都要玩過一輪才心滿意足又戀戀不捨地回家。

有時候，去喝碗豆漿，也是愜意。「永和豆漿」似乎成了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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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吃，無論是不是在永和，到處可見「永和豆漿」的店家招牌。

然而，許多永和人愛的不是「永和豆漿」而是「世界豆漿大王」。

會讓人誤以為最好喝的是「永和豆漿」，怕是極盛時期鄰近中正橋

下連開了好幾家豆漿店吧！記憶所及，其中也有名為「永和豆漿」

的，但是生意沒有「世界豆漿大王」那麼好。至今，那兒也只剩

「世界豆漿大王」一家了。

「世界豆漿大王」的豆漿聞起來有股微焦的香味，大多數人愛

的就是那濃郁的香，尤其熱豆漿更是。

除了豆漿，我還喜歡它的燒餅。店門口處總見師傅即有耐心地

坐在那裡烤燒餅。烤燒餅的師傅從灰髮烤到了花白頭髮，然後突然

有一天，當我再注意到的時候，已換了個年輕一點的坐在那兒。同

樣專注的背影都微微拱起，握著鐵叉的手也正忙碌著，讓人不禁懷

疑這爐火是否從未斷過？

剛烤好的燒餅，熱熱的有些燙口，可是也特別香，咬起來柔軟

中帶著韌性。我最愛什麼都不加，連油條也不要，純粹享受這燒餅

的原味。

從前會起個大早去吃早餐，後來是加班後的深夜，靠一碗熱豆

漿配燒餅來解消一日的疲憊。

然後回家。

母親跟我的公寓房子在永和靠近臺北市的一端，另一端近土城

的方向是外祖父的家。

外祖父有兩棟房子，一在福和國中後面的永貞路上，一在中和

高中對面的連城路。我上高中前，外祖父跟外祖母多半時間都居住

在永和的這一間。離學校不過五分鐘的路程，有時候經過了，還會

朝上張望，心想樓上不知道有沒有人在，或是乾脆直接按了門鈴，

去吃一頓晚餐或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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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竹林路走到永貞路，快的話約莫十五分鐘。不過，我跟母親

兩人總是慢慢散步過去，沿途逛逛服裝店或是書局，甚至繞去百貨

公司轉個一圈，十分悠哉。

每隔一兩個星期，我們總是這樣漫步去外祖父家。或許，早已

離婚的母親，在外祖父母看來，依然像個沒出嫁的女兒。

外祖父特別疼我們母女倆，每次知道我們要來，一定早早就張

羅好我愛吃的海鮮，用濃重的鄉音招呼我們多吃一點。

我們也從未客氣過。

跟自己的爸媽總是會撒嬌的。

然而，遺憾的是自從他們搬到中和以後，我們去外祖父母家的

頻率因為交通因素而變少了。

事實上，中和的房子，我也住過一陣子，還在那附近領了幼稚

園的畢業證書。不過，除了馬路旁會割人的芒草，以及屋後滿是墳

墓的小山丘，對於中和，我的印象只停留在連接永和與中和的主要

公車路線「57路」。

「57路」公車聯繫了兩棟房子，三代親情。

一路顛簸，來來回回，眨眼間便過了好幾個寒暑。

二十一歲，原本很大的公寓，堆滿了成長的痕跡，顯得有些擁

擠。母親考慮換間大一點的房子。地點還是要在永和。

陸續看了許多房子，新的或舊的，我們都不太滿意。

有一天，母親既興奮又沮喪地回來說，她在博愛街上發現一間

正在興建的房子，她很喜歡那樣的設計跟外觀，興沖沖地跑去問怎

麼賣，竟然是「楊三郎美術館」的興建工程，不賣！

至此以後，再多的房子母親都看不上眼。

可是房子住久了也有其極限，只好重新翻修原有的住家。

又是一陣煙塵瀰漫，轟隆隆的鑽木聲響了好幾個星期。我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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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好奇，多了幾分不知何時能完工的不耐。

其間我拒絕了國外學校的入學，與母親起了大大小小的衝突。

日子依照慣有的步調行走，不知什麼開始竟顯得緩慢，幾乎慢

到趕不上事事物物的變遷了。

我們是這樣，這地方也是如此嗎？

捷運通車了，那條街繁榮了，這條路沒落了，不斷湧進與移出

的人口，讓永和成了人口數密度最高的地區。

永遠呈現著飽和的狀態，可是有些寂寞。

二十四小時的速食店和愈來愈晚打烊的商店，宛若這裡的人們

不需要睡眠。

我也加入了夜貓一族的行列。

房子整修完成後，新的地毯柔軟而厚實，重新貼過的壁紙是我

喜歡的花樣，一切理應美好而完整，我卻嚴重失眠。總覺得哪裡不

一樣了。

很多地方都不一樣了吧！中永和最熱鬧的街從竹林路移到捷運

沿線，頂溪站、永安市場站、景安站、南勢角站，即便竹林路本身

也是近永貞路的一頭取代了近中正橋這一端。本來熱鬧的路段，在

四方的燈光夾擠下倒顯得黯淡。

相似而又相異，時間帶來了新的東西，也送走了過往，可又

不是全部，總有些什麼滲透入人們的心底而根深蒂固。汰舊換新之

間，是我離家的時刻。

三十歲，打包起一箱箱的行李；再過一個月，我將是別人的新

娘。

環顧四周，二十多坪的公寓雖然不大，母女倆住起來也是剛

好。如今空出了間房，母親會拿來做什麼用呢？

永貞路與連城路的房子，自從外祖父母逝世後我們再也不曾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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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一步。由舅舅繼承的房子，一棟隔成了幾間房租人，一棟似乎還

空在那兒。

環顧我那日漸空曠的房間，思量著什麼東西要帶去新房，什麼

東西暫時留下，卻發現這習以為常的處所，將變成我的娘家。

忽然又想起母親，不知她每次回娘家是什麼樣的心情？逛街路

過時，面對雙親不在的房子，又是怎樣的悵惘？

有個娘家可回，該是幸福的吧！

鞭炮聲中我踏出了家門，被叮囑新娘子不能回頭，不知道母親

是用什麼表情送我出閣？

當年，母親出嫁時，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離開了家？

她哭了嗎？

鞭炮聲響徹雲霄，坐上禮車，關上車門的瞬間，我默默說了聲

再見。

陽光下，我的娘家，曾經的我的家，在心底最溫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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