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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蘭嶼、海蛇→蘭嶼+海蛇 杜銘章 太平洋上的明珠-蘭嶼 遺世珍珠 蘭嶼—這個台灣的邊陲之鄉,不但偏遠,且相當獨特。一般偏遠之鄉往往只 是受主流文明刻劃較淺,但蘭嶼不止於此,它曾經歷過遺世獨立,完全沒有現代 文明汙染的漫長歲月。加上日治時期,日本政府持續斷絕達悟族和外界的聯繫, 以便研究人類族群在沒有其他文明影響下會如何演變,這樣的政策延遲了蘭嶼和 外界的交流,卻也使得傳統文化保留得更為完整。 分界 除了人文方面,這裡的自然生物相也非常獨特,許多生物更接近菲律賓而非 台灣的物種。1933 年日本學者鹿野忠雄,就將華萊士線延伸至蘭嶼、綠島與台 灣本島之間,亦即這條線兩邊的生物劃歸為不同的地理區。 曾經。蘭嶼。我。 回憶蘭嶼 1979 年我隨著師大生物系的採集隊到島上採集生物標本,我們從台東搭客 貨兩用的蘭嶼輪,經由綠島到蘭嶼需要六個小時,那時候,島上以物易物的交易 方式還很普通。島上的自然資源相當豐沛,回程時因為颱風來襲,交通中斷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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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嶼、海蛇→蘭嶼+海蛇

杜銘章

太平洋上的明珠-蘭嶼

遺世珍珠

蘭嶼—這個台灣的邊陲之鄉,不但偏遠,且相當獨特。一般偏遠之鄉往往只

是受主流文明刻劃較淺,但蘭嶼不止於此,它曾經歷過遺世獨立,完全沒有現代

文明汙染的漫長歲月。加上日治時期,日本政府持續斷絕達悟族和外界的聯繫,

以便研究人類族群在沒有其他文明影響下會如何演變,這樣的政策延遲了蘭嶼和

外界的交流,卻也使得傳統文化保留得更為完整。

分界

除了人文方面,這裡的自然生物相也非常獨特,許多生物更接近菲律賓而非

台灣的物種。1933 年日本學者鹿野忠雄,就將華萊士線延伸至蘭嶼、綠島與台

灣本島之間,亦即這條線兩邊的生物劃歸為不同的地理區。

曾經。蘭嶼。我。

回憶蘭嶼

1979 年我隨著師大生物系的採集隊到島上採集生物標本,我們從台東搭客

貨兩用的蘭嶼輪,經由綠島到蘭嶼需要六個小時,那時候,島上以物易物的交易

方式還很普通。島上的自然資源相當豐沛,回程時因為颱風來襲,交通中斷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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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最後備糧快用光了,我們開始打野食,隊友曾晴賢在溪裡電到一隻大鱸鰻。

同時我們又在借宿的國中校園裡捕捉青蛙。當時校園內處處蛙鳴,抓些青蛙果腹

非常容易,而且大的虎皮蛙竟然有我張開一個手掌那麼大。

蘭嶼是我的夢想地

一趟採集之旅,讓我對蘭嶼留下深刻的印象,也開始思索畢業後是否要去蘭

嶼任教。每在關鍵時刻,高中時的導師方玉麒的一句「年輕人多闖蕩才好」,總

會激勵我選擇冒險而非安逸的那條路。但要如何才能達陣?當時師大學生畢業分

發是依據學業成績排序,偏遠的地區一般不會有人要去,我的成績去蘭嶼雖不成

問題,父母親那關卻肯定不好過。我探問父母親的口風,果然不出所料,他們回

以「千萬不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教書」,全然反對。我想出一則破釜沉舟的辦法,

讓成績爛到底,這樣就可以被發配邊疆了。於是我開始過著一段不用操心考試的

快樂日子,直到有一天突然想到「要是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來跟我爭搶蘭嶼這個

職教的機會」,另外「不得不去」和「自己選擇要去」是截然不同的,於是我快

樂的日子就此打住,又開始努力將成績拉上來並積極的和家人溝通,父親是明理

的人,最後他讓我自己做決定。

第一志願

1981 年我如願地以第一志願到蘭嶼國中任教,報到隔天就遇上颱風來襲,

交通中斷,幾天後備糧即將見底,幸好還沒有開學,用餐人數不多。但因為台灣

商人在島上大量收集虎皮蛙,校園內的虎皮蛙已不像兩年前那麼多。幾位常到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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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的學生到田裡幫忙採拾田螺和一些蕨類嫩芽回來,我則到學校的水池撈了一些

吳郭魚,就這樣安然度過缺糧的日子。

夜晚蘭嶼

那時候全島沒有電力供應。夜晚降臨,月光繁星之外只有少數單位還有灯光,

這些亮光總伴隨著隆隆的柴油發電機聲。九點過後,發電機退讓,浪濤聲成為主

奏,蘭嶼角鴞、澤蛙、螽斯則伴唱入夢。老師們自備充電的日光燈具,值班老師

去督促學生們就寢,其他的就在宿舍前,天南地北的聊起來。我個人的宿舍獨立

一偶,我常脫隊不加入閒聊,用多出來的時間觀察研究,校園旁的潮間帶是我最

常探訪的地區,潮池內的生物非常豐富,白天不活動的動物入夜後全都出來了。

有時候也會看到龍蝦,牠們是觀光客的最愛。短短一年期間,我看著兜售給觀光

客的龍蝦愈來愈小,擔心不知道哪一天,龍蝦會從這個島消失…

和諧的親子關係

親子關係在原始的社會非常和諧,因為沒有複雜的技能需要學習,也不用在

成長後面對嚴苛的社會競爭。蘭嶼早期也沒有緊張的親子關係,八0年代的家長

並不樂意小孩上學,因為當時體罰還普遍存在,我班上有位學生一直沒來報到,

家庭訪問也無效,孩子連個影子也看不到。有一天孩子自動來上學,我歡喜地將

文具衣物拿給他,也好奇地私下問其他人:「他為什麼會回心轉意?」

晚自習後的連續劇

「他羨慕我們晚自習後可以看連續劇,就來上學了」同學回答道。沒多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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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消失了,因為那連續劇已經播放完畢。我的同事鐘锉波是達悟族的第一位大學

生,他說自己當初是瞞著父母親偷偷去上學的。當時,家長大多不願讓自己的小

孩去上學。早些時候還發生過蘭嶼的駐軍指揮官命令家長送小孩去上學,否則不

讓大家的船出海捕魚,才顯著提升小孩上學的比例。

蘭嶼教書的甜與苦惱

在家長完全不干預教學的偏鄉教書,其實很愉快,我不但可以靈活的更改上

課進度和內容,還可以隨興帶學生到戶外上課,那時候有兩排教室處於東西曬的

方位,下午總是非常悶熱,眼見學生們提不起勁,我便帶他們到饅頭山下的陰涼

草地上課。考完試,我會帶學生走出校園,去爬山或到海邊採集和寫生。師生快

樂之餘,也有苦惱之處,例如學生的程度差異超大。有次遇上數學老師沒來報到,

而代課老師也還沒找到的空窗期,我必須硬著頭皮上陣,去代理上國一的數學課,

竟然「有很多學生連九九乘法都不會!」。

鞋破了才可惜!

達悟人在沒有現代文明的干擾下,早已發展出適應這個島嶼的強健體魄。例

如島上存在著恙蟲,任教期間我也曾被感染,當時高燒不退,直到在衛生所檢查

才知道得了恙蟲病,若沒有用特效藥治療,有可能導致高燒休克甚至死亡,然而

達悟人受感染則完全無礙,只要在感染處搔搔癢,抓一抓就沒事了。想當然爾無

法承受恙蟲危害的族人,在長年無醫藥協助的環境裡早已被淘汰出局,所以島上

能存活勝選的都是最佳適應者。還記得有次朋友帶我去攀岩,下到海岸時,他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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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拖鞋藏起來,我納悶地指著眼前尖銳的岩石問他:「你的腳不怕被它們刺傷嗎?」

,「拖鞋才會被刺破,壞了可惜,我的腳沒事。」他說。

老智慧與格格不入的房子

蘭嶼位在颱風的主線道上,每年總有好幾個颱風來襲,獨特的地下屋,充

份顯露達悟人的因應智慧,房舍匯集在緩坡之上,深入地下的主屋被堅固的石牆

保護著,屋簷的高度總是在石牆之下,強風來襲時,吹過石牆的陣風會順著屋頂

疾掃而去,不會灌入屋內掀壞屋子。房舍下面,透水良好的砌石確保豪雨的快速

宣洩。石牆上透空的景觀涼台,風阻很小,不怕強風吹襲,平常還可以在上面享

受輕風徐拂,同時又能欣賞大海的悠閒時光。可惜政府不會站在達悟人的位置看

事情,硬是蓋了一堆沒有配合環境的水泥屋,也難怪這些美意不被領受。

生生不息

不只人有屋可住,連拼板舟也有船屋可遮風避雨,可見達悟人重視並善待這

個求生的重要夥伴。建造拼板舟需要大量的木頭,千百年來,蘭嶼這個小島依然

林木茂盛,沒有過度的砍伐,如何做到的?原來每個家族會有計畫的造林,造拼

板舟的木材也不可隨意砍伐,家族在很早很早之前已經在山上植下樹苗,並定期

地為這些樹苗除草,呵護它們順利成長,每一代用上一代種下的大樹,也不忘為

下一代培養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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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續是關鍵

除了山林有永續經營的概念和做法,海洋資源也如此,飛魚祭是蘭嶼最重要

的文化祭典,這段期間有很多的禁忌是族人都會嚴加遵守的,有些禁忌應該和資

源的永續利用有關,例如這段期間,不准捕捉底棲性魚類,不准用魚槍射魚,不

准用鉛垂釣魚,這些禁忌顯然是讓珊瑚礁魚類有個休養生息的機會。

海蛇

-對多數人來說,海蛇就是一群劇毒又可怕的動物,其實我一開始也這麼認為。

緣起

1985 年九月我進入夢寐以求的中山大學海洋生物研究所就讀,讓我夢碎

的是準備了一年的研究題目「台灣魚苗之生態研究」竟沒有經費可以執行,我必

須更改題目。老闆建議我做魚苗的分類學而不是生態學的研究工作,這樣就無需

龐大的研究經費。只要去養殖場拿取已知種類的魚苗,在顯微鏡下檢查牠們的鰭

條,算一算牠們體內的油球數量,然後做不同種魚苗之間的分類樹,再和成魚的

分類樹比較看看是否一致。

靈光乍現

雖然這工作並不難,但一想到整天得和魚的屍體以及顯微鏡為伍實在很無

趣,我婉謝了老闆的建議。而正在苦思究竟要研究哪種海洋動物時,師大王穎老

師的一句玩笑話「你以前摸那麼多的蛇,現在要去唸海洋研究所,應該去做海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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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道光電閃過腦際。我開始大量閱讀海蛇的相關書籍和文獻,海蛇不但毒

性強烈,有些種類攻擊性還很強,幸好牠們的毒牙都很短,只要穿厚一點的潛水

衣,還是安全的。

欠缺經費的窘境

海蛇分布在西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溫暖海域,歐美科學家不易接觸到這群動物,

因此牠們被研究的情況也較不完整,既然還有很多的問題可以探討,安全問題也

不難解決,又是我喜歡的戶外研究,於是我決定以海蛇作為碩士論文。然而經費

再度成為問題,我想到解決經費問題的方法,就是泡些海蛇酒出售和帶人到蘭嶼

做研究或旅遊。

再次回到蘭嶼

幸好師大呂光洋老師知道我的困難後,答應贊助我 6 萬元,這個數目已經可

以支應我近一半的研究費用,我高興的將好消息告訴我的老闆,老闆當下決定擠

出錢來,讓我不用去賣蛇酒和當導遊。大問題解決了,小問題如住宿、打氣機、

潛水夥伴、裝蛇的尼龍袋、、、等也幸運的一一克服,就這樣我重回蘭嶼開啟了

海蛇的研究。

對海蛇的誤解

穿上一套全國最厚(0.7 公分)的潛水衣,帶著忐忑的心情和一支特製的蛇

夾,蘇焉老師陪著我開始在蘭嶼的海域研究海蛇,一開始我們就在開元港內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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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隻求偶中的飯島氏海蛇。根據文獻記載,澳洲的海蛇在求偶期間會特別凶猛,

我們很小心地跟在後面觀察,大約半小時之後那對海蛇游上水面換氣時發現我們,

我們嚇了一跳,沒想到牠們所受的驚嚇更大,牠們換氣後迅速的各自逃開,我們

從可能的受害者變成實質的加害者。隨著研究的進展和經驗的累積,我發現蘭嶼

的海蛇其實沒有像文獻描述的那麼惡行惡狀,後來發現闊尾海蛇這一屬的蛇在其

他地方也都被認為是溫馴的。

溫柔的海蛇

我自己的野外觀察紀錄也顯示牠們完全不會有主動攻擊的行為,有些個體

(25%)可能會好奇地游向潛水人員,吐信探索一番後就游開了,然大多數的個

體(73%)並不理會人的存在,繼續牠原來的活動。最後我做了一個刺激牠們反

擊的試驗,我在水中先輕輕的握著牠們一分鐘,接下來重握牠們一分鐘,結果多

數的海蛇(74%)在輕握時只會試圖游開我的手,牠們經常用力擺動身體或纏繞

我的手,但並不會反咬,直到我重力擠壓時才有較多數的海蛇會採取反咬的行為,

即使如此,牠們的反咬動作也很慢,不像陸地的蛇類那麼閃速,常常在經過一番

掙扎無效後,才慢慢的將頭移到我的手指,而張嘴巴也像播放慢動作,有些個體

還沒咬下去之前,我便將牠們的頭甩開,牠們激烈的扭動起來,似乎忘了牠們尚

未完成的反擊動作,有少數個體(11%)甚至被用力擠壓也一直堅持不反擊,顯

然牠們對反擊這樣的動作並不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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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蛇毒

除了攻擊性之外,蛇毒的致命程度也是牠們危險性的另一項指標,而蛇毒的

致命程度實際上又分為兩個要素,一個是蛇毒的單位毒性,另一個是每次咬噬的

出毒量。如果單位毒性強,出毒量又高,人一旦被咬,致命的機率自然很高。海

蛇的單位毒性多半很強,但出毒量則因種類而有很大的差異,已知闊帶青斑海蛇

的出毒量多半很低。

咬傷案例

我也曾訪問到一位周姓榮民,他在蘭嶼搜捕海蛇的過程中,曾被咬過 2 次,

一次咬在手臂,另一次在背部,他描述被咬下時就像蚊子叮一樣,隨後傷口既不

腫脹也沒什麼感覺。較常和海蛇接觸的達悟人也都認為牠們並不會傷人,此外日

本、斐濟群島和菲律賓島上的人也常常敢徒手捕捉闊尾海蛇屬的海蛇,認為牠們

無害。因為溫馴又安全,全世界極少有人被闊尾海蛇屬的海蛇攻擊或咬傷的案例,

斐濟群島曾有兩次被咬的記錄,一位是研究海蛇的人員,另一位是 14 歲的男孩,

前者只有類似觸電的感覺,後者舌頭略腫並有麻痺和噁心的感覺,但 3 天後便痊

癒。

生殖方式

闊尾海蛇屬的海蛇還有一項不同於其他海蛇的特點,就是生殖方式,牠們是

卵生的,其他的海蛇則是胎生的。胎生的海蛇不需上岸就可直接在海裡生殖,卵

生的海蛇需要上岸找尋隱蔽潮濕的洞穴產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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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海蛇蛋

早期(1949)曾有學者報導海蛇的蛋產在海裡仍可孵化,許多學者雖質疑

這樣的看法,但無法駁斥,因為要找到海蛇產卵的場所非常困難,牠們大多數的

產卵場是人無法進入的地點。一些國外的學者很興奮的請我留意海蛇蛋產在什麼

環境,在達悟朋友廖戈山的帶領下,我進入一個海蛇聚集的產卵場,發現牠們的

蛋只產在海水達不到的地點,該地點若有積水,其內的水也是淡水而非海水,日

本的研究也顯示牠們的蛋需要在潮濕無鹽的環境才能孵化。

李利懷特教授

佛羅里達大學李利懷特(Lillywhite)教授對於爬蟲類的水份恆定問題一直

很感興趣,最適應缺水環境的蛇類是海蛇,海蛇雖然周遭都是水,但卻都是高鹽

度的水,沒有特化的鹽腺將鹽類排出體外,海水只會愈喝愈渴。海蛇的確有特化

的鹽腺,位於舌頭的下方稱為舌下腺,可以排除體內過多的鹽類。

海蛇天堂-蘭嶼

然而海蛇也會喝海面上的雨水,李利懷特只在文獻上看過這類的描述,但從

未親眼目睹,他很想看看海蛇喝淡水的模樣並研究海蛇的水份調節,他知道我曾

經研究過海蛇,便問我到台灣研究海蛇的可行性,我告訴他蘭嶼的海蛇相當多,

很容易捕捉和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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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蛇喝淡水初發現

2005 年我陪李利懷特去蘭嶼找海蛇,我們將捉到的海蛇放在尼龍袋子內,

然後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海蛇的水份便透過體表蒸發出去,數天之後海蛇的體

重下降了約 10%,應該會口渴了,我們將其中一隻蛇放入裝有淡水的桶子內,

那隻蛇果然迅速的喝起淡水來。李利懷特興奮的用他的相機錄下海蛇喝淡水的模

樣,當他準備要測試第二隻蛇時,我提議為何不先試試海水再試淡水?他猶疑了

一下並沒有接受我的提議,繼續檢視牠們是否會喝淡水,結果多數的海蛇都會喝

淡水。他很愉快的告訴我希望再回來做更深入的實驗。

大發現-海蛇需要淡水!

2006 年我們再度拜訪蘭嶼,很順利的採集到我們所需要的海蛇樣品。這

次李利懷特採納了我的建議,先測試牠們是否會喝海水,如果不喝再逐漸稀釋

海水到最後是純淡水,看稀釋到什麼程度牠們會開始去喝?結果有點出乎我們

的預期,三種闊尾海蛇都不喝海水,當海水逐漸被稀釋後,海棲性最強的闊帶

青斑海蛇最先開始喝稀釋到只剩 30%和更稀釋的海水,介於中間的黑唇青斑海

蛇接著喝稀釋到 20%和更稀釋的海水,陸棲性最強的黃唇青斑海蛇則只會喝稀

釋到 10%和 0%的海水。這個結果顛覆了一般教科書說海蛇會喝海水的說法,

而且牠們願意接受的海水濃度和海棲的程度有正相關。這個發現讓我聯想到以

前在蘭嶼研究海蛇時有幾個地方特別容易捉到海蛇,我回去檢查那幾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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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都有淡水流入那些地方。我們於是檢查鄰近沒有淡水流入的海岸地區,海

蛇都明顯的少很多。海蛇需要喝淡水的發現不但發表在很好的學術期刊,而且

被大量引用,還開啟了我的實驗室後續的一系列海蛇研究,並帶我走出台灣。

走出台灣

京都大學

2010 年日本京都大學邀請我去做訪問學者,我借此機會研究琉球列島的

海蛇。京都大學的森哲教授是研究蛇類行為的專家,他很好奇我如何在茫茫大

海研究這些行蹤不定的海蛇。當我告訴他根本不用下海就可以找到牠們,他更

是好奇。

石垣島

我們一齊前往離台灣不遠的石垣島,先去文具店買地圖,日本的地圖很詳

細,連海岸的礁石類型都有標記。我先從地圖找到幾處看來還不錯的地點,也

就是同時具備珊瑚礁地形和有淡水流入的區域,然後我們開車到這幾處地點實

地探勘,並決定是否適合做夜間觀察,最後篩選出幾個理想的地點。

海蛇圓夢

天色一暗,我們再回到這幾個點找海蛇,果然如我所料,闊帶青斑海蛇和

黑唇青斑海蛇紛紛在我們預測的地點出現,其中某個點更出現密密麻麻上百隻

的海蛇,一群海蛇在岸邊礁石縫內鑽動,數量多到無法一一清點。我們興奮得

趕快拍照,連交配中的海蛇也拍到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該拍的都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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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相機準備離開,不料森哲一點都不想離開,我耐心的再等一陣子,他還

是沒有離開的打算。我不解的問森哲的學生說:「你的老闆還沒拍過癮嗎?」他

的學生微笑的對我說:「我的老闆這輩子的夢想是看到一群蛇在他的眼前鑽動。」

原來,我一不小心竟達成了他的夢想。

不能滿足的小探險

森哲很滿意地和學生回京都大學,我一個人留下來繼續探索其他的島嶼,

在諸多島嶼的探索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與那國島,這個島是日本最西邊的領

土,天氣好的時候還可以看到台灣。這裏有許多高聳的峭壁,峭壁上的裂縫讓

我聯想到蘭嶼的海蛇洞,試過其他比較容易調查的海岸卻毫無所獲之後,峭壁

成為我不得不去的地點。白天我找到一處可以攀爬而下的地點,順利的進入一

個岸邊的小縫內,而且在裡面找到一隻黑唇青斑海蛇。可惜夜晚再來時卻未見

任何海蛇,這顯然不是一個理想的洞穴,但附近也許就有好的躲藏地點。

越游越遠

我決定白天再回來沿著海岸游泳探尋,隔天穿上防寒衣並帶來蛙鞋,攀岩

下到海邊後開始沿著峭壁游泳探尋,除了未發現理想的洞穴讓我愈游愈遠,岸

邊美麗的珊瑚礁魚群也讓我忘卻疲勞,當我覺得有些疲憊時已經游離下海的地

點很遠,但沿岸都是高聳的峭壁無法攀登回陸地,我只能游回原來的地點。

大冒險-平靜的海面

海岸線彎彎曲曲,我決定切直線不要沿著岸邊,可以省下很多力氣,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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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我卻有難以抵達起點的無力感覺,而且我這才發現底下是深不見底的深

藍色大海,整個平靜的海面只有我的蛙鞋持續製造一些白色的浪花和聲音。突

然間我的腦際閃過大白鯊從深不見底的海底衝上來捕食海豹的畫面,這片平靜

的大海上,我會不會成為那個醒目的獵物?此處有沒有食人鯊?我開始擔心起

來,原本疲累的雙腳也恢復了元氣,我快速游回起點。事後我告訴日本的朋友,

他很慎重地告誡我真的該擔心,與那國島的鯊魚很出名,有些船員確實葬身在

鯊魚的利齒之下。

難中之最

不過最難的島嶼並不在琉球,菲律賓的伊巴亞特才是難中之絕,它是菲律

賓最北邊有人居住的小島。這是世界最高的珊瑚礁島之一,全島和海面交接之

處都是高聳的峭壁,無一處平緩的海灘,峭壁常高達百公尺以上。這麼險峻的

地形,沿著海岸步行找海蛇已經完全不可能,租船沿著海岸找蛇是唯一的選擇。

幸好菲律賓的開銷較小,幾千元就能租一天的船。有了船的協助,很多不可能

到達的海岸都可以前去檢查。當然前提是風平浪靜。

私人度假天堂

雇船在菲律賓的各島嶼間調查海蛇,以一艘專屬的船和兩位全職的僱員,

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白天探勘地形之外各種奇岩異石、漁村風光盡收眼底,夜

晚不只天上繁星點點,海面上船過之後劃開的水紋,水裏的發光生物也閃著亮

光。晚上工作完畢,找一處平緩的沙灘或無人島就可以紮營過夜,整個島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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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私人度假天堂,著實浪漫。

一碗水

然而很多島沒有淡水或者淡水不足,有一次我在迪那家特島附近的許多島

嶼調查了數日,沒有淡水可以洗澡,晚上會經過一處淡水豐沛的海岸,幾個月

前來這邊時還有許多村民划船到那裏取水。我請船長回程時到那邊補充飲水,

我也順便洗個澡,不料到了現場才發現沒水,因為這次是旱季。最後船長體諒

我多日沒洗澡,特別將僅剩的一桶飲水給我洗澡,他說他再想辦法去要些水。

我怕萬一要不到水,就很節省的用水洗澡,拿著一碗的水從頭頂慢慢淋下來,

只覺得水將鹽巴從頭頂慢慢往下帶,水流過之處都變得清爽許多。突然之間我

想到林懷民先生去印度旅行時,他說他體會到他們困苦的生活之下,一碗飯就

是一碗飯。我現在則感受到,一碗水就是一碗水。這碗水讓我覺得住在簡陋的

旅館時,從大水桶內一瓢一瓢的取水沖澡不再那麼辛苦,以前覺得沒有蓮蓬頭

沒有溫水洗澡很辛苦,現在覺得可以盡情的沖水已經很幸福了。

蘭嶼+海蛇

金窩銀窩還是蘭嶼好

累積了許多在國外的海蛇探索經驗之後,我深深感覺蘭嶼真是個研究海蛇的

天堂,全島有環島公路可以快速又方便的抵達幾乎任何一個海邊,而且海蛇出沒

頻繁的一些地點非常容易作業,礁石上的走動很容易,水面也很靠近能在上面行

走的礁石,因此晚上只要用手電筒往水面上或水邊一照,就能很清楚地觀看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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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外的難處

國外雖然也有少數容易觀察海蛇的地點,但沒有全島都那麼容易,多數的島

嶼都不是那麼容易抵達岸邊,有些根本沒有環島公路,即使有環島公路,有時候

岸邊的林投雜草叢生,難以靠近,有時候則是岸邊礁石崎嶇鋒銳,再不然就是懸

崖高聳,根本無法接近。

蘭嶼勝過大堡礁

蘭嶼的海水清澈,珊瑚礁生態豐富動人,完全不輸給澳洲的大堡礁。2007

年我在雪梨大學進行短期研究,並趁此機會去大堡礁走了一趟,這個舉世聞名的

珊瑚礁聖地,除了一隻隆頭鸚哥魚會靠得很近而令人振奮外,水底生物的豐富程

度遠不及蘭嶼。除了優質的生態環境,蘭嶼更有獨特的風土人文。長時間的遺世

獨立讓蘭嶼得以保存完整的傳統文化,菲律賓的伊巴亞特和蘭嶼仍保有共通的語

言,但伊巴亞特的飲食、衣著和生活習俗卻已完全西化。

繁盛如泡

然而,可悲的是,蘭嶼豐富的生態環境和獨特的風土人文正快速的消失之中,

觀光客的增加雖然讓更多離鄉的達悟青年可以返鄉生活,但在沒有前瞻規劃的情

況下,低價吸引大量遊客成為謀生最快速的手段,驅使它走向綠島和台灣多數風

景名勝區的同樣道路。綠島這幾年發展水上觀光,每年夏天的遊客量多到令人咋

舌,海邊浮潛的遊客一波接一波,海面上滿滿的人潮像鍋子裡下滿了水餃在水面

上漂啊漂。台灣的觀光產業幾乎都走廉價競爭與剝削環境資源的路線,消費者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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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受惠,其實不然,因為品質不好再加上環境破壞髒亂,無須多久,美好的自然

資源不再,繁盛如泡沫,空留一片破敗的土地。所以如我們這般面積小承載量不

足的生態環境,用低價競爭吸引大量遊客的發展方式無異自尋死路。而其他國家

或地區則以永續的眼光來經營,限制遊客人數、提高旅遊的品質和深度、發展特

色以及加收環境維持費等,值得我們借鏡。

體認獨特

世人對於海蛇大多還停留在危險可怕的印象,然而,蘭嶼海域的四種海蛇,

卻是溫馴安全的種類,這就是台灣,或者說是蘭嶼的獨特賣點。就像當大家都認

為水母會螫人而且有的很毒時,有個到處都是不會螫人的水母,就會成為非常吸

引人的體驗地點,如今全世界人們一想到要與水母同游時,浮上腦際的就是帛琉

的水母湖。反觀澳洲和東南亞,它們的海蛇種類遠比台灣多,而且有許多危險的

種類,如要發展潛水看海蛇,風險太大。也幸好如此,蘭嶼才有先機,如果澳洲

和東南亞也可以發展潛水看海蛇,我們一定很難和他們競爭。

發揮所長

搭配蘭嶼獨特的風土人文,未來全世界的人想要與海蛇共游共舞,首選將是

蘭嶼。認清且站在自己的優勢與價值上,我們絕對不可再作賤自己和環境,以蘭

嶼的深度海蛇之旅,認識蘭嶼質樸的美,以及一個陌生的物種。讓它促成我們走

出原始的恐懼深淵,面對自己虛幻莫名的恐懼,從彼此的相遇與觸碰中,體會不

同的生命卻訴說著同樣善意與溫柔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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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夢想不是夢

讓一個海角小島,一趟小小旅行,來改變你自己、蘭嶼、台東甚至於…台灣。

讓改變發生,讓一個新局從你自己開始,然後蘭嶼,再延展到台東,最後影響整

個台灣。然後,你,我,我們會再次證明夢想的力量無比巨大。